《坐窗读易》：乾——元亨利贞

原标题：《坐窗读易》：乾——元亨利贞

乾：元，亨，利，贞

元、亨、利、贞为乾卦之四德，子夏传云：“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元。元为原始、开创之意。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盖一者乃天，二者乃地，地气升腾为云，天气下降为雨，阴阳二气氤氲交媾而生三，故而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天地初试云雨情，而万物所以生成，因此为三生万物。由此论之，则天可比为上帝之手指，万物生化运动之第一推动力。既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又为万物生生之资始，开辟之发端，运化之肇因，故而为诸善之首。即所谓“元者善之长也”。

亨。亨为亨通，通达之意。儒家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达”即“亨”也。所谓“亨通”者，亦即与物相接，与人相交而能洽然无碍。故云：“亨者嘉之会也”。“元”为万物肇始之刚健动力，则亨为交接此力之通衢，乃“元”善之管道。乾“元”之力得“亨”，方能引申于万物，周流于六虚，磅礴于宇宙，无所不在而大道泛兮。万物因此秉乾“元”之赋而各流其形，故虽玄黄色杂、方圆体分，自其禀赋而观之，万物皆一，同受于乾“元”。“元”开首善，万物因“亨”而各继善流衍，又相与为一，诚为嘉会。

利。利为“禾”与“刀”的会意。故本意为收割、收获之意。“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人种的是什么收的就是什么”，此类谚语所揭示的无非一种朴素的因果律逻辑。因果律投射到人事，则为一种公平正义观念。故云：“利者，义之和也”。乾的第三德为“利”，“元”为创始、开元，“亨”为继承、发展，则“利”为成就、收获。天之道，成就万物，利而不害，使物得其宜，故与义和。人之道则有不然者，似“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之事，则致力于其事者，不获其利，是利不能和义之属。天之道，利物和义。是以无往而不利，善成万事。利为乱之始，孔子罕言利。利为争之因，贪而不得以生嗔恨，致使物相违害。利益万物而能合义者，唯天与圣人？故老子云：“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贞。贞为正固之意。元、亨、利，从创始到成就，已经完成一个循环，何以又加“贞”之德？不妨以人事观之，常言道：“立业易，守业难”，天下大事，一治一乱。“兴亡如脆柳，身世类虚舟”，故“其兴也勃焉，其亡也乎焉”。故否极泰来，既济之后犹然未济。天之道则不然，老子云：“天长地久”。天有“贞”德，正固其道而有常，自然其法而不移易，故不似人事之兴衰。“贞者事之干也”，则观天象以明人事，法天正固之德而干事，乃能长久。孟子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可谓“贞”德之最佳诠释。一说贞为智，与冬季相配，祥见后文。

《文言》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此以天之四德配人之五常，而五常与五行、四季、五方本有相配。故元亨利贞亦配五行、四季、五方，若再推演之，亦可配万物类象。

“元”在五常对应“仁”，在四季对应“春”在五行对应“木”，在五方对应“东”；“亨”在五常对应“礼”，在四季对应“夏”，在五行对应“火”，在五方对应“南”；“利”在五常对应“义”，在四季对应“秋”，在五行对应“金”，在五方对应“西”；“贞”在五常对应“信”与“智”。在四季对应“冬”与“四季末月”，在五行对应“水”与“土”，在五方对应“中”与“北”。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故元、亨、利、贞既为天之四德，亦为人之四端。

“君子体仁，足以长人”，是以“元”德为“仁”，故为春，为木、为东方。《周易集解纂疏》引《六书正伪》云：“元，从二从人，仁，从人从二，在天为元，在人为仁”，故“仁”配“元”而为四德之首。木为东方主春季，其德为“仁”，盖春季为万物萌生之始，而“仁”为恻隐之心、好生之德，故而相应。

“元”比之人物则为元首、开创者，领袖，“元”与“仁”相应，故“君子体仁，足以长人”，亦即，君子身体力行仁道，则足以领袖众人。

“（君子）嘉会足以合礼”，是以“亨”德为“礼”，故为夏，为火、为南方。又火为离卦，《说卦传》云：“相见乎离”，而亨为“嘉会”故而相应。

亨者通达、嘉会，比之人事，指与人相交而无碍，沟通而畅达，必内以心照而外合礼宜，言行恰如其分，乃能如此。

“利物足以和义”，是以“利”德为“义”，故为秋季、为金、为西方。秋为收成之时，又为肃杀之季，伐罪之时，故配“义”，义者，公义也。并公义以利物，方能使物各得其宜，人各得其所。

“贞固足以干事”，固一般理解正信，则是对应五常之“信”，为土，为四季末月，为中。比之人事则孟子“不移，不淫，不屈”之论，上文已论及。然一说“固”字外有四围，与“周”意相通，故解“贞固足以干事”同《系辞传》所谓“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此则以“贞”与“智”相应，则为水，为冬季，为北方。智慧周详万物，则足以干事业以济天下。

启示漫谈：

乾卦为君王领袖之卦，有为君子之卦，事业开辟之卦、不息进取之卦。故无论领袖抑或欲有一番作为之君子，若欲修身广业，必以乾卦之四德——元、亨、利、贞为纲要。

君子、领袖应有开拓创新之功，劲健发动之力，此为元德。开创者，开他人未有之业，建他人未立之功，行他人未作之事，谋他人未得之法，破他人未攻之关，发他人未明之域，施他人未被之泽，方能领袖群伦，兴划时代之伟业，为万世开太平。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如此者，有巢氏足以应乾元之德。

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如此者，燧人氏足以应乾元之德；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鱼。如此者，包羲氏足以乾元之德；

古之人民皆食禽兽肉。至于神农，人民众多，禽兽足，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农耕，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古为之神农氏。如此者，神农氏足以应乾元之德；

至若轩辕造车而利于行，嫘祖养蚕而民有衣，仓颉造字而民启智，大禹治水而民安居，皋陶制法而民免无耻，伯益穿井驯兽而民有蓄，后稷稼穑而民食五谷，周公作礼而民守其分。上古圣贤不一一细数，无不应乾元之德而生。

因内圣外王之上古帝王，皆应乾元而生，故后世之帝王亦称自己为“奉天承运”并专用于皇帝。岂不知凡内修圣道，兼乾德者，皆为奉天承运之人。

上古之王，亦是圣，其内圣外王以应乾元，上古之圣，亦是无冕之王，代王宣化以利天下。及至周末春秋乱世，有外王而非内圣者出，天下纷乱、礼坏乐崩，所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乱春秋，顷刻兴亡过手”。此时应乾元之德者多为圣贤，而非王霸。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黑夜。如此者，孔圣人足应乾元之德。然孔子周游列国而不见用，此为并乾元之德，而未得乾亨之德，亦时势也！然儒家之道终发扬于天下，则又为得其乾亨之德矣！

乾亨之德，为承接乾元之开创而亨通，将乾元之力布散于众，众接续乾元之旨力行之而毕其功，则为乾利之德，因利为收获、为成果。乾元为领导力、开创力、肇始力、发动力、申命力，则乾亨为执行力、向心力、凝聚力，沟通力、布散力、宣化力，承接力，继承力，为此则能为亨通、能以嘉会，能畅通乾元之道。

若乾元为圣明君主，高能领袖，则乾亨为股肱之臣、辅弼之贤。元者善之长（音掌）也，乃为领袖一人之力，亨者嘉之会也，乃济济一堂众人之力也。故乾亨乃用人之道也。

亨为执行力。亲贤臣、远小人，委命于得力之人，则上行下效，令行禁止，谋事得遂，反之则阳奉阴违，自行其是，则乾元之力至此而止，安得亨通畅行？黄盖之托阚泽密献诈降书，阚泽不辱使命，周瑜黄盖之苦肉计得成，此为亨也。诸葛亮令马谡守街亭，马谡不听诸葛之叮咛，于山上安营，不曾当道下寨，致使第一次北伐满盘皆输，此则非亨也。

亨为凝聚力、向心力。欲得嘉会，秉乾德之君子，若不能凝聚众人，则人心离散，分崩离析，乾元之令何以畅达于众，使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亨与礼相应，孔子云：礼之用，和为贵。亦有凝聚众人之意。越王勾践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凝聚民众，同仇敌忾，所以能终破吴国，亨道也。周室衰微，诸侯各自为政，互相攻伐，政令不出于王室，不亨也。

亨为沟通力。沟通畅达方能相交无碍，方能凝聚众人，方能畅行其令，方能成其嘉会。泰卦的卦辞为小往大来，吉亨。可知泰卦之吉是有“亨”之德，而其彖传曰：“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万物相交通而无阻，上下相交通而无碍，所以成泰卦之吉。人与人相交，非沟通不能彼此理解，非沟通不能化解隔膜，非沟通不能志同道合。《圣经》中巴别塔之事，即隐喻此天下所以不能“亨”之道理。语言相同沟通无碍之时，世人以建造通天塔为始，所谋为将无所不成，于是上帝变乱了人类语言，遂各随方言立国，分散各地，故而失去了通天之力。这个隐喻展示了沟通的通天之力。然亨须以元为前提，沟通实为通达乾元之旨，天道之义，体仁而后嘉会，若为纵横家之流可谓辩才无碍，纵横捭阖，有亨通之遇，然若不合天道者，则非乾亨之意，盖乾之亨，乃元亨也。元者，始也，始者，道也！不以其道者，非乾之亨。故孔子云：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故纳粹之希特勒、戈培尔等演讲煽动民众，举国而发动法西斯战争，虽擅沟通之大才，然其聚众非嘉会也，其亨通非元亨也！

亨为布散力、宣化力。亨为乾元之旨畅达于万物之渠道与运力，故为组织之道，宣化之道。在君子经纶世事之屯卦，卦辞曰利建侯，即将同心同德可以信任之人封建四方，使其承天子之宣化之渠道，以使一人之力转为众人之力。组织结构乃为古代君王最为重视的问题，所以历代帝王不断革新组织制度以加强中央集权。从乾亨的角度来看，能够使君王一人之旨最高效、快速转化为众人之力，被贯彻执行的制度即为最佳之制度。大到国家、军队小到企业、团队，组织制度之优劣皆决定其亨通的程度。

亨为承接力、继承力。乾者所述亨之内涵，皆着眼于空间维度之畅达，而继承力则为时间维度之畅达，圣贤领袖之为万世开太平，功在千秋，方为其亨，非比二世而亡，富不过三代之断代危机，故尤其任重道远。因此亨中乃有承接、继承之力。接班人、传承者之培养与选择，为亨德应于人事中必不可少之事项。托得其人，其志可伸，所托非人，危机必现。又因“亨”为众人之力总系于“元”一人之力，所以权力交接之时亦是戒惧之时，稍有不慎，则由亨变乱。真正的乾元之亨如庄子所云：“脂穷于为薪而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乾利之德，应秋之时，承接乾元亨之德，在开创、发展之后而终于作成其事。如春生、夏长，秋收。利者义之合也，义者，公义。收获之时，种甚因收甚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秉乾元之善体仁而长人，嘉会而合礼者，于此时必能成就其事，得其正果，非此则将无成而有害。天之道，利而不害，乾德利万物而和义，盖因其元德法道也，君子成就万物而各得其宜者，盖因其初心体仁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与利，此不相容，而《易经》则云：“利者义之合也！”，唯秉义者终能利物利人而利己，无义之利，乃祸之根，终必为害也！

且看中国流传最广的三尊财神——关羽、比干、赵公明。为何是这三位，而不是真正商贾巨擘如陶朱公之类？其中隐喻颇合《易经》之理。

关公为义财神，关公之义经《三国演义》之传播，已脍炙人口，因其义而被奉为财神，取“利者义之合也”之意无疑；

比干为文财神，其被剖心之事，经《封神演义》之加工，亦家喻户晓，而奉其为财神，盖因《易经》之利为“利物足以合义”，非利己也，诚如《老子》所云：“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此意甚明；

赵公明为武财神，其故事亦因《封神演义》之塑构方广为人知，其被奉为财神，盖因萧生、曹宝之落宝金钱可收一切法器，而使他人失去战斗力，却收不得赵公明之鞭，而终至败亡。金钱之魔力谁能相抗而不受其困？赵公明之鞭，直而有节，刚直而有气节，非义乎？以义而胜利者，足以用利！故其为武财神，受封为萧生、曹宝之上司，亦《周易》“利者义之合”之意也。

今之人不明易理，徒拜财神，恐无裨益。取不义之财而拜关公者，安得庇佑？不能将心比心而拜比干者，安得获利？为金钱所奴役而拜赵公明，安得获福？

综上可见，易理之广，弥纶万有而无所不在，为万经之源，诚非虚誉！

乾之贞德，为不易、变易之道，具体说为正固不渝之德、智慧周遍之才。人事无常，物极而反，成就之时，即是危机之始，贞德在利德的成就之后，便是正固其道而不移易。在君子进德修业则为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直养浩然之气。

正固君子之事于中国史书不胜枚举，文天祥的《正气歌》可谓一个缩影：“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然正固若无智慧，亦不足以干事。因此君子之贞德应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方能正固其道，永葆生机而立于不败之地。

君子正固以立其身、修其德，为学格物以广其智，因德用智而干事，终能道济天下。

——双鱼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