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3 00:02:22
文：白马晋一
名著《封神演义》里，纣王因为政治需要，将西伯候姬昌软禁于羑里长达七年。姬昌苦无脱身之法，这个时候，其子伯邑考（封神之战后，其被封为紫微大帝）便要登上舞台了。这位素有仁德之誉且心怀孝念的王长子，带着一箱又一箱的奇珍异宝，并着面圣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帝都朝歌。
按理说，这几年来姬昌一直恪守臣道，口无任何不恭之言，社会风评也一直很好，纣王虽有意为难，却实在无太多理由继续监禁。加之伯邑考颇为隆重的献礼，清单上便有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以及若干美女。及至朝歌，伯邑考先行拜会了位高名重的老臣、纣王之叔比干，行晚辈礼，一述衷肠。与此同时，清单里见不得光的一部分，流入了奸臣费仲等人的腰包。
看得出来，伯邑考这位孝顺的王长子，正在试图通过各方渠道给姬昌造势，除了邀请名士友情站台，还动用了灰色的权钱交易，利用权臣替自己背书。这就是忠奸通吃。在打点一切之后，纣王似乎已经为舆论所绑架，就没有继续扣押姬昌的理由了。
看来，姬昌归国只在旦夕。
可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却隐藏着杀伐的插曲，其中推手，无疑便是妲己。这位千年狐妖要做的，便是刻意制造事端，在纣王面前诬陷伯邑考有非礼帝妃之嫌，此乃大不尊，由此逻辑进一步发挥，断言姬昌父子早有不臣之心，并出了一个主意，将伯邑考烹杀做成肉羹，端给姬昌食用，以观其情。洞察力和隐忍力出众的姬昌，大抵已窥知一二，强颜欢笑将肉羹一饮而尽，然后给了纣王一个深深的答谢。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妲己为了贯彻其主人女娲的指示，始终将颠覆商汤帝国放在“人生”事业的首位。她设计诛杀伯邑考，并以此为载体，达到激化姬昌和纣王矛盾的目的。
正基于此，原著二十二回，且看姬昌归国后行为表现，“文王（姬昌）方出小山口，见两傍边文武九十八子相随，独不见长子邑考，因想其醢尸之苦，里自啖子肉，不觉心中大痛，泪如雨下。文王将衣掩面作歌，歌罢，大叫一声，痛杀我也。跌下逍遥马来，面如白纸”。
显然，食子之痛，已成姬昌心中永不磨灭之恨，并继而演成国耻，犹如滴血的旗帜飘荡在西周人民心间。由此，西周、商汤两大阵营对立已然成了定局，并暴露于公众视野之中。
尽管苏妲己在轻描淡写之间，便将主人交待的任务不动声色地步步落实，但在细细打量之下，不难发现她其间潜藏的私心。
我们不妨来看原著十九回细节，这是妲己初遇伯邑考，“妲己在内见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红齿白，言语温柔”。而后，借着伯邑考参拜纣王，妲己又借一步偷看，“面如满月，手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风情动人”。这个时候，妲己其实是有较强的心理活动。且看原著，“暗思且将邑考留在此处，假说传琴，乘机挑逗，庶几成就鸾凤，共效于飞之乐。况他少年，其为补益更多，何拘拘于此老哉？”
可得出来，妲己寻思将丰姿都雅的伯邑考留在身边，至少，起初是有这样打算。
那么，苏妲己有意强留伯邑考，只是迷恋男色，将其作为面首吗？应该说，是，也不全是。
根据小说的交待，伯邑考身世其实并不简单。他不仅仅是姬昌的长子，还有一个身份，即是天庭紫微大帝转世。紫微大帝何故下凡，我们前文有过解读，此处不再累述。但可以肯定的是，具有神格属性的伯邑考，身上附带着很强的隐秘功用。当然，这很容易联想到《西游记》里的唐三藏，即孙悟空的贴牌师父。这位东土圣僧原为如来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蝉子转世，同样是面如满月、唇红齿白的标配模样，而一路上的女妖精，除却了不太风情的想吃他，更多的，是寻思着要睡他。按白鼠精意思，“那唐僧乃金蝉转世，且一点元阳未泄，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
当然，对于伯邑考紫薇大帝转世的身份，隐于卑微妖族的苏妲己不太可能知晓。但这位修炼千年、识人无数的狐妖，或已敏锐地觉察到伯邑考身上不同常人的光环。正因如此，她才有了将他强留身边以求配合的念头，也就是口中其言“况他少年，其为补益更多”。
妲己所为的合理性，在明清其他文学作品里也有辅证。譬如《阅微草堂笔记》就有一段狐妖自述，“凡狐之灵者，皆修炼成仙。最上者调息炼神，讲坎离龙虎之旨，吸精服气，饵日月星斗之华。用以内结金丹，蜕形羽化。是须仙授，亦须仙才，若是者我不能。次则修容成素女之术，妖媚蛊惑，摄精补益，内外配合，亦可成丹。然所采少则道不成，所采多则戕人利己，不干冥谪，必有天刑，若是者吾不能。故以剽窃之功，为猎取之计，乘人酣睡，仰鼻息以收余气。如蜂采蕊，无损于花。凑合渐多，融结为一，亦可使功不散，岁久通灵，即我辈是也”。
由此可见，狐妖要修炼成仙，大抵有三种途径，其一是内丹修炼术，其二是房中修炼术，其三便是偷食人气成仙术。三途径的修炼等级，或为递进关系。又如《二刻拍案惊奇》就有描述，曾有大别山狐妖化作美女与蒋生私会，后来被识破，狐妖便对蒋生道，“好教郎君得知，我在此山中修道，将有千年，专一与人配合雌雄，炼成内丹”。这就是内丹修炼和房中术混用的实例。而在《封神演义》，苏妲己之所以接下女娲交予的任务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位上古女神曾经许诺，“事成之后，使你等亦成正果。”这里的正果，很可能便是修成仙籍。苏妲己潜伏帝宫之后，常常半夜出来食人，这就是低级的“偷食人气”。如今，异于常人的伯邑考摆在面前，苏妲己隐隐觉察此君或为“房中修炼术”的极佳人选。这样的机会，她怎有理由错过。
可惜的是，伯邑考犹如那个取经的大唐和尚一般，面对诱惑誓死不从。苏妲己A计划小算盘，始终无法打响。这位一门心思修仙的狐妖在权衡之后，别无他法，只好执行B计划，按照主人女娲先前交待的任务卡，将西周、商汤引向决裂边缘。如是，伯邑考非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