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2 13:41:13
时间就像个不负责任的老人,只管自己匆匆前行,而不环顾一下身后疲于奔命的追随者。与时间相比,人生短暂且渺小,我们只有迎合,无力抗拒。这就是人之为人的悲哀。
今年春节,原计划是要回老家陪父母的,可是,临时有了状况,回家的脚步只好往后推延。有感于此,胡乱写首小诗,以释怅惘:
《回 家》
回家的人披一身大雪的衣裳在时光里奔走捂一朵小小的梅花在胸口取暖在时光里奔走的人把梦想丢在身后他在血液流经的岸边无暇倾听河水的絮语回家的人步履匆匆除了那一朵小小的梅花日夜照耀他一无所有当一阵风吹灭了他手中的花朵他的家仍在路上
人虽然不能如期回家,但味蕾却顽固地在提醒自己,老家那些诱人的美食,却在梦里纠缠。一梦醒来,仿佛仍是口有余香。人,就这点出息,不管年龄多大,身处多远,对于老家的味道,尤其是母亲的味道,却永远无法背叛。
难怪有人会说,人可以背叛理想、感情与生活,但却永难背叛植根于生命中的味道。
多年前,曾写过一篇短文,说的也是对家乡美食的记忆,现在重新贴出,欺骗一下自己的老胃。
记得有人给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一招鲜,吃遍天。本意是与厨师有关,意思是说只要你有一手绝活,那怕只有一招,走遍天下就不会饿死。由此,突然又想起了在高中上学时老师给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遗憾的是,我辜负了恩师的一片苦心,对数理化是浅尝而止。
我虽无绝枝在身,却也四处游走,吃也吃过,玩也玩过,但,每每勾起馋虫的,还是留在儿时记忆中的家乡味道,尤其是光山那四道有名的绝味:香椿炒鸡蛋、泥鳅拱大蒜、王八下卤罐、腊肉炖黄鳝,就成了伴随一生的致命诱惑。
香椿炒鸡蛋
我不是植物学家,对植物没有科学的认知,只是形而上地理解。
家乡的椿树有两种,一种是臭椿,印象中的树木高大笔挺。百度了一下,才发现,臭椿系落叶乔木,干皮灰色,平滑或微纵裂,树冠扁球形。杂性同株,顶生直立圆锥花序,花杂性或单性,花色淡黄或黄白,翅果扁平,纺锤形,初黄绿,后转红,熟时灰黄褐色。种子扁平圆形,花期5~6月,果离9~10月。
童年时对臭椿最为崇敬,因为,那时家乡贫瘠,为了解决教室入冬后的取暖问题,老师便给每个学生布置有捡柴火的任务。由于老家大部分地区地处平原,没有其他可资燃烧的木柴,椿树上的马蹄子(与树枝相连的长满树叶的短径,秋后树叶落了,它也随之堕地,是上好的取暖材料)便成了我们这些任务在身的学生们的最爱。
这里我要浓重推出的是香椿,它亦树亦菜,在家乡是少有的明星植物。每逢春末,万木竞绿时,香椿也适时而生。它鲜嫩的枝芽,勾起了乡村一季的温馨。少时家贫,只有香椿季节母亲才会从院中的香椿树上折下几枝嫩绿,先用沸水淖去腥气,切碎,然后,与鸡蛋一起搅拌均匀,加盐,下热锅里平煎成饼,一道色香味型俱佳的菜式便完成了。
民以食为天。食,绝对是先民最大的智慧,尝百草的神农,之所以成为人祖,他发现的不仅仅是中药,还传之千秋万代的各色食材。
香椿,它本身就是具有春的气息,生的激情,所以才被乡亲们钟爱。
如今,城市里的大小饭店酒庄,都会有香椿炒蛋这道小菜,但,那些香椿并不是从家乡那种生长多年的树木上摘取的,而是温室里的矫情培育,我不喜欢,所以很少在饭店点取。
但是逢春时节,却仍会想念家乡那春色欲滴的亲情。
泥鳅拱大蒜
大蒜,老家的土名,通俗的叫法应该是蒜苗。蒜苗,也是季节性产物。而泥鳅则四时常存。
但,美味并不是食材的简单组合,而是需要天时地利的完美搭配才能将其发挥到极致。青蒜亭亭时,正是泥鳅肉肥籽满的季节。此时的泥鳅才是它一生中最辉煌的时节,形如龙,味如蟹,与青蒜一起炒食,可谓天下美食之绝配。
适时而生,应节而肥,正是泥鳅的美德。当其时也,正是农家平田插秧季节,无鱼无肉,翻起田泥中的泥鳅,正可一饱口福。
记得那年,我还在老家的教育管理站打杂,春末夏初之际,陪咱们站长去一村小公干。那天正是周末,骑车赶了十多里山路,到时,发现校长正在田里劳作,扶耙驱牛,真正是出水才见两腿泥。心想,中午这顿聚餐肯定是寡菜少味了。没想到,那校长却从田里带回一兜泥鳅,吆喝着让老婆去地里拔些大蒜回来,中午做泥鳅拱大蒜。
那泥鳅背黄腹黑、肚大腰圆,热锅凉油,煎成两面金黄,配以大蒜香葱,其味绝佳。结果,那天中午,就着一道泥鳅拱大蒜,我们几个人都喝得东倒西歪了。
只是泥鳅拱大蒜的一个“拱”字,至今我仍不明白。
后来吃到一道比较特殊的菜,叫泥鳅拱豆腐,就是将上好的泥鳅洗净,放淡盐水里浸泡几天,待泥鳅吐干肚里的杂物,然后将泥鳅与豆腐一块凉水下锅,慢慢加温。泥鳅遇热便往凉豆腐里钻,结果是,豆腐被钻成千疮百孔,而泥鳅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这豆腐里可以吃的泥鳅的味道,而我却在泥鳅里吃出了残忍的滋味。
王八下卤罐
老家有句土话,叫千年王八万年龟。王八(又名老鳖)与乌龟都是长寿的象征。只是在饮食上,乡亲们却独独衷情于王八,却将乌龟拒之门外,究其因,是乌龟味臊。
那时,乡下农田不施化肥,不用农药,所以水塘沟渠里,常能见到王八的身影。尤其是盛夏季节,老鳖常常爬出水面晒盖,行人会毫不费力地就能抓到一两只,带回家后,由于缺必要的调料,便想出便捷的方法,先将老鳖破肚,取出脏物,然后塞进香葱食盐,去野塘里取些新鲜荷叶,将老鳖包裹严实,塞进余火未尽的灶塘里,闷烧之后,便取出撕裂分食。那个浓烈啊,可香飘十里。
而真正能体现老鳖滋味的,就要等到年尾岁初了。那时,家家为了迎春,都会从街上买回卤药,自制卤水,以备卤菜来招待春节来访的亲朋。此时,如若有幸逮到几只王八,下卤罐中卤煮一回,那味道,可就叫一个绝字。只是,冬春之季,老鳖们也要走亲串友、无暇晒盖,所以能遇到者是少之又少。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味以绝为美,所以王八下卤罐,才会成为家乡人最久远的牵挂。
只是,近来,随着人工饲养技术的不断推广,老鳖也失去了其原有的味厚与甘醇。比如潢川的马蹄鳖,现在已作为商业品牌向市场推广了,那味道,与家乡之味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而龟,在被冷落了千年万年之后,又被人们所幸宠了。记得那年去广西出差,主人上了一罐野龟汤,一问价位,竟比老鳖高出数倍。
这真应了一句老话,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味美的王八不如龟了。
腊肉炖黄鳝
腊肉是家乡特有的,虽然外邦的如四川腊肉和湖南腊肉都比家乡的腊肉名头在响,但,它们与家乡的腊肉在制作方法上是有着绝然不同之处的。
四川和湖南的腊肉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将鲜肉用盐腌过之后,风干,再用烟熏,所以,那种腊肉的烟气太重,我不喜欢。而家乡的腊肉,是进入腊月之后,直接将鲜肉用粗腌了,挂在屋檐下风干,直到来年,肉皮紧缩、肉膘泛白、素肉发红、油满欲滴、腊味渐浓,然后它就可以任人宰割了。
腊肉应该算是家乡的方便食品,可以久搁,因为它防腐,可以随切随做随吃。因为腊肉是经过风干的,所以在炒制前,可以先用水煮一下,待肉皮变软,便可以随你煎炒烹炸了。另外,腊肉还可以当调味剂,比如炒个菜苔蒜苗什么的,先切几片腊肉爆锅,可以凭添无数肉香。
春夏时节,如果有幸捉到鳝鱼,和腊肉同炖,汤鲜肉美,油厚味长,是乡村难得的滋补佳品。
如今身处异乡,年末岁首,也会去超市买回几斤上好的五花方肉,抹上盐,还拌以八角、花椒,挂到阳台外晾晒,结果却吃不出乡村的味道来。可能是这猪肉是添加剂催熟的原因,也可能是异乡的水土本就不适合土法制作,吃出的只有咸味,而少腊味。
其实,我心里明白,它缺少的并不是儿时的滋味,而是那份浓浓的乡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