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1 18:20:11
《阿涅斯论瓦尔达》是由阿涅斯·瓦尔达执导的纪录片,记录的是瓦尔达在各地的电影讲座。
在《听瓦尔达说》中,她总结了电影创作中最为重要的三个关键词:灵感、创意与分享。在瓦尔达的作品中,这三个词常常是相辅相成的。
对笔者而言,瓦尔达与其他导演最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处理灵感的方式。她能够在日常生活中,捕捉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主题。但她的作品更迷人的地方在于,她从不局限于事先划定的主题。
她总能通过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从既定的主题发散开来,而这些发散出来的元素,却又总是与影片的主题存在着有趣的联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作品“千变万化,却又万变不离其宗”。
正因如此,观看她的电影,总能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总能让我们切身地体认“日常生活中的惊奇”。她影片中那些具体的手法,可以说都是服务于这一观感的。
首先,她形式最为精巧的那些作品,几乎都具有某种“知识考古学”的意味。这个词出自福柯的著作,否认具有超越性的主题,转而以空间横断面作为基准,追溯某一现象的衍生过程,探讨该现象与其他事物之间的关系。
用这个概念来讨论阿涅斯·瓦尔达的《尤利西斯》(1982)这样的作品,实在太合适不过了。这部影片从瓦尔达1954年拍摄的一张照片切入,照片中有一个男人、一只山羊和一个小男孩。
镜头在这张照片上不断地寻找新的重点,并通过访谈与导演本人的口述等方式,来还原当时的情境。于是,从这张简单的照片中,渐渐流淌出无数的记忆、故事与思考。
虽然像这样从一张照片衍生出来的影片,已经有戈达尔的《给简的信》(1972)这样精彩的先例,但瓦尔达相对温和的立场,也让她创造出了思绪更自由、层次更绵密的考古影像。
《给简的信》是一部纯粹的政论电影,目标明确、效果显著,而《尤利西斯》则带领观众不断提出新的问题,不断去探索更广阔的的时空。
瓦尔达作品中的这种倾向,其实非常适合短片这一形式。因此,在《女雕像物语》(1984)和《走近蓝色海岸》(1958)这样的影片中,我们便随着她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看待雕像、蓝色海岸,看待这些我们本已经习以为常的事物。
当然,在这类作品中,最为纯熟的想必仍是那部著名的纪录片《拾穗者》(2000)了。这部影片从米勒的名画《拾穗者》出发,以“拾荒者”为命题,捕捉了当代法国拾荒者的影像。
在《拾穗者》中,画中的农民、被展出的名画、捡拾废弃物的贫民、捡拾“废弃影像”的瓦尔达,产生了一系列极为有趣的连锁反应。这部影片完美地诠释了瓦尔达创作“命题作文”、建构微型宇宙的能力。
瓦尔达影片中的第二个最为重要的特点,就是纪录片与剧情片的结合。提到这一特点,我们自然会想起让·鲁什这样的人类学导演。而毋庸置疑,瓦尔达同样是拍摄这类影片的大师。
事实上,上文中提到的纪录片《拾穗者》,就蕴含着她大量精巧的构思与设计。纪录下真实的影像,然后发散开来,为这段影像赋予更多的意义,正是瓦尔达最为擅长的东西。
《纪录说谎家》(1981)这一片名,其实就体现了瓦尔达对纪录片的理解,她的纪录片并不一定就意味着“真实”,也有可能在说谎。这部纪实与虚构相结合的作品,从偶然中寻找推进“剧情”的线索。瓦尔达极为敏锐的感知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类影片中,最为迷人的,想必就是瓦尔达为著名演员简·伯金创作的传记片《千面珍宝金》(1988)了。在那部影片中,简·伯金千变万化的形象,在瓦尔达别出心裁的拼贴之下,被赋予了梦境般的质感。
瓦尔达的纪录片拍得像剧情片,剧情片也拍得像纪录片。她也在《听瓦尔达说》中提到,她在拍摄虚构的影片时,常常会添加一些带有纪录片特质的元素。
如果说《拾穗者》是她最著名的“剧情纪录片”的话,那么《天涯沦落女》(1985)就是她“纪录剧情片”的代表作了。这部讲述流浪者的影片,采用了大量纪录片式的移动长镜头,为这部影片赋予了几分真实的质感。
有趣的是,瓦尔达指出,她在这部影片里使用的推轨镜头,大多是从右往左移动的;而在一般的影片中,人们习惯从左往右移动的推轨镜头。她通过这种逆反性的手法,对“现实”进行了风格化的重组,我们既看到了她所记录的现实,也看到了她读解现实的方式。
上述的两个特点——“知识考古学”式的结构,与“纪录+剧情”的视听风格——共同造就了瓦尔达的影片极为独特的观感。观看她的影片,就像是和她一起踏上旅程,我们知道自己的起点,但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因为意外在不断地发生。
在《脸庞,村庄》(2017)的最后,她没能敲开戈达尔的家门,这或许是一场意外。但有趣的是,这场意外却让这部影片显得更加动人。
我想,这位绝顶聪明、可爱的导演,到了死后的世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意外,都一定能够找到她的解决方法。毕竟,她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