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08 10: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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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报应,或迟或早,若明若暗:或食报于前生,或留报于后代。假如富人悭吝,其富乃前生行苦所致;今生悭吝,不种福田,来生必受饿鬼之报矣。 贫人亦由前生作业,或横用非财,受享太过,以致今生穷苦;若随缘作善,来生依然丰衣足食。由此而推,刻薄者虽今生富贵,难免堕落;忠厚者虽暂时亏辱,定注显达。此乃一定之理,又何疑焉?人见目前,天见久远。人每不能测天,致汝纷纭议论,皆由浅见薄识之。
话说汉时有一秀才叫司马貌,字重湘。酒醉后作《怨词》一篇,骂老天之不公, 又道:“我若作阎王,世事皆更正。”
岂知, 惊动了玉皇大帝。玉帝大怒:“甚是狂妄! 他作阎王,就能把世事更正? 阴司里的案子堆积如山,十殿阎君尚应付不暇。偏他有甚本事?”太白金星启奏道:“不如押司马貌到阴司,叫他剖断, 看是否公明。”玉帝准奏。
司马貌被勾到阴司,阎王与他换了衣服, 假扮作阎王模样,限他一晚六个时辰,审理最难的汉高祖冤杀功臣案。第一个来告状的人是韩信。
韩信道:“我为汉祖立下十大功劳,谁知汉祖得了天下,不念前功,将我贬爵。吕后又与萧何定计,哄我到长乐宫,不由分说,叫武士缚住斩了, 诬以反叛。我自思无罪,受此惨祸,三百余年,含冤未报,乞望阎君明断。”
重湘道:“你既为元帅,岂无商量帮助之人?”
韩信道:“曾有一个军师,叫蒯通,奈何有始无终,半途而去。”重湘叫鬼吏拘蒯通来审。
重湘问:“韩信说你有始无终,半途而逃,不尽军师之职,是何道理?”
蒯通道:“非我有始无终,韩信不听我的, 奈何? 当初我劝他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韩信不从,反怪我教唆谋叛。”
重湘问韩信道:“你为何不听蒯通之言?”
韩信说:“有一算命先生许复,算我有七十二岁之寿,功名善终,所以不忍背汉。谁知夭亡,只有三十二岁。”
再拘许复来审:“韩信只有三十二岁,你怎么算他有七十二岁?你做术士的,只图哄人钱财,误人终身,可恨!”
许复道:“据理推算,韩信应该七十二岁。但他杀机太深,短折了寿命。当初韩信弃楚归汉迷了路,遇两个樵夫指引,韩信恐走漏消息,拔剑回步,杀了樵夫。乃忘恩负义。后又十面埋伏,杀尽楚兵百万。故折寿四十年。非我推算不准也。”
重湘问道:“韩信,你还有辩么?”
韩信道:“当初萧何荐我为将,后又设计害我。至今心上不平。”
重湘道:“也罢,唤萧何来与你审个明白。”
重湘问:“萧何,你怎么反复无常,又荐他,又害他?”
萧何答道:“当初韩信怀才不遇,汉皇缺少大将,两得其便。谁知后来汉皇变心,妒忌韩信了得。娘娘说韩信谋反,臣惧怕娘娘威令,只得画下计策,实无害他之心。”
大梁王彭越来告状:“我有功无罪。只因高祖征边去了,吕后宣我入宫议事。我进得宫时,宫门落锁。三杯酒罢,吕后淫心顿起,要与我讲枕席之欢。我执意不从。吕后大怒,喝教乱锥打死,煮作肉酱,说我谋反,好不冤枉!”
九江王英布告道:“汉家江山,都是我与韩信、彭越三人挣下的,并无半点叛心。一日吕娘娘赐我肉酱一瓶,乃大梁王彭越之肉也。我将使臣斩首。吕后差人取我首级。我屈死无申,伏望阎君明断。”
重湘问:“刘邦还有辩么?”汉皇刘邦顿口无言。
重湘道:“看来都是刘邦之过。三贤死得可怜,寡人做主,把汉家天下分与你三人,报生前汗马功劳。”这时,项羽来告王翳、杨喜、夏广、吕马童、吕胜、杨武等六人。
重湘道:“灭你者韩信, 你如何反告此六将? ”
项羽道:“是我不识英雄,以致韩信弃我而去,不怪他。我兵败垓下,溃围逃命,遇到个田夫,问他那一条是大路?田夫答左边。我望左走,不期走了死路。那田夫乃夏广,化装害了我。我杀出重围,来到乌江渡口,遇了故人吕马童,指望他放我一路。他同着四将,逼我自刎,分裂肢体,各去请功。故此心中不服。”
重湘点头道是:“那六将原无斗战之功,止乘项羽兵败力竭,逼之自刎,袭取封侯,甚为侥幸。”
唤判官将名册拿来,一一发落,各去投胎出世:“韩信,你尽忠报国,替汉家夺下大半江山,却含冤而死。发你托生为曹操。先为汉相,后为魏王,享有汉家山河之半。那时威权盖世,任你报前世之仇。当身不得称帝,明你无叛汉之心。子受汉禅,追尊你为武帝,偿还你十大功劳也。”
又唤过汉祖刘邦发落:“你来生仍投入汉家,立为献帝,一生被曹操欺侮,胆战魂惊,坐卧不安,度日如年。因你前世君负臣,来生臣欺君以相报。”
唤吕后发落:“你在伏家投胎,仍做献帝之后,被曹操千磨百难,将红罗勒死宫中,以报长乐宫杀信之仇。”
叫萧何发落:“你投胎为杨修,官为曹操主簿,大俸大禄,以报三荐之恩, 后为曹操所杀。前生你哄韩信入长乐宫,来生偿其命也。”
又唤九江王英布:“发你投胎为孙权。做吴王,享有一国之富贵。”
又唤大梁王彭越:“你是个正直人,发你投胎为刘备,后为蜀帝,与曹操、孙权三分鼎足。曹氏灭汉,你续汉家之后,乃表汝之忠心也。”
彭越道:“天下大乱之时, 西蜀一隅之地,怎能敌得过吴、魏?”
重湘道:“我判几个人扶助你就是了。”乃唤蒯通:“你足智多谋,发你托生为诸葛亮,号卧龙, 做刘备军师,共立江山。你还做三分天下。”
又唤许复:“你算韩信七十二岁,而只有三十二岁。发你襄阳投胎为庞统,号为凤雏,帮刘备取西川。三十二岁死于落凤坡,与韩信同寿,为算命不准之报。”
唤过樊哙:“发你投胎为张飞。”又唤项羽:“发你只改姓不改名,为关羽。你二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与刘备共立基业。樊哙不该纵妻助吕后为虐。项羽不该杀害秦王子婴,火烧咸阳,二人都注定凶死。但项羽不杀太公,不污吕后,不于酒席上暗算人。有此三德,注定来生义勇刚直,死后封神。”
又唤丁公上来:“你托生为周瑜,孙权手下为将,被诸葛亮气死,寿止三十五。原你事项羽不了,来生事孙权亦不了也。”
再唤项伯、雍齿过来:“你两人皆项羽之罪人。发你来生一个改名颜良,一个改名文丑,皆为关羽所斩,以泄前世之恨。”又发六将于曹操部下,使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以泄前生乌江逼命之恨。
重湘又将有屈死不甘者,怀才未尽者,都发在三国时投胎出世。如此之类,不可细述。判官一一细注明白,何州、何县、何乡,姓甚名谁,几时生,几时死,清清楚楚。恩将恩报,仇将仇报,分毫不错。阎王叹服,替他转呈上界。
玉帝见了,赞道:“三百余年冤案,亏他六个时辰断明,真乃天下奇才也。司马貌有经天纬地之才,来生宜赐王侯之位,改名不改姓,仍托生于司马之家,为司马懿,一生出将入相,传位子孙,吞并三国,国号曰晋。
《喻世明言 》第三十一卷 原文
“扰扰劳生,待足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时休进步,须防世事多番覆。枉教人、白了少年头,空碌碌。
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何须、采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篇词,名《满江红》,劝人乐天知命之意。凡人万事莫逃乎命,假如命中所有,自然不求而至;若命里没有,枉自劳神,只索罢休。诗曰:“世间屈事万千千,欲觅长梯问老天。休怪老天公道少,生生世世宿因缘。”
话说东汉灵帝时,蜀郡益州,有一秀才,复姓司马,名貌,表字重湘,资性聪明,一目十行俱下。八岁纵笔成文,本郡举他应神童,起送至京。因出言不逊,冲突了试官,打落下去。及年长,深悔轻薄之非,更修端谨之行,闭户读书,不问外事。双亲死,庐墓六年,人称其孝。乡里中屡次举他孝廉、有道及博学宏词,都为有势力 者夺去,悒悒不得志。自光和元年,灵帝始开西邸,卖官鬻爵,视官职尊卑,入钱多少,各有定价:欲为三公者,价千万;欲为卿者,价五百万。崔烈讨了傅母的人 情,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后受职谢恩之日,灵帝顿足懊悔道:“好个官,可惜贱卖了!若小小作难,千万必可得也。”又置鸿都门学,敕州、郡、三公,举用富家郎为诸生。若入得钱多者,出为刺史,入为尚书,士君子耻与其列。
司马重湘家贫,因此无人提挈,淹滞至五十岁,空负一腔才学,不得出身,屈理于众人之中,心中怏怏不平。因乃酒醉,取文房四宝,且吟且写,遂成《怨词》一篇。 词曰:“天生我才兮,岂无用之?豪杰自期兮,奈此数奇!五十不遇兮,困迹蓬戺。纷纷金紫兮,自何人斯?胸无一物兮,囊有馀资。富者乘云兮,贫者堕泥;贤愚 颠倒兮,题雄为雌。世运沦夷兮,俾我嵚崎。天道何知兮,将无有私?欲叩末曲兮,悲涕淋漓。”写毕,讽咏再四。
馀情不尽,又题八句:“得失与穷通,前生都注 定。问彼注定时,何不判忠佞?善士叹沉埋,凶人得暴横。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不觉天晚,点上灯来,重湘于灯下,将前诗吟哦了数遍,猛然怒起,把诗稿 向灯焚了,叫道:“老天,老天!你若还有知,将何言抵对?我司马貌一生鲠直,并无奸佞,便提我到阎罗殿前,我也理直气壮,不怕甚的!”说罢,自觉身子困倦,倚卓而卧。
只见七八个鬼卒,青面獠牙,一般的三尺多长,从卓底下钻出,向重湘戏侮了回,说道:“你这秀才,有何才学?辄敢怨天尤地,毁谤阴司!如今我们来拿你去见阎罗王,只教你有口难开。”重湘道:“你阎罗王自不公正,反怪他人谤毁,是何道理?”众鬼不由分说,一齐上前,或扯手,或扯脚,把重湘拖下坐来,便将黑索子往他颈上套去。重湘大叫一声,醒将转来,满身冷汗。但见短灯一盏,半明半灭,好生凄惨!
重湘连打几个寒禁,自觉身子不快,叫妻房汪氏:“点盏热茶来吃。”汪氏点茶来,重湘吃了,转觉神昏体倦,头重脚轻。汪氏扶他上床。次日,昏迷不醒,叫唤也不答应,正不知什么病症。挨至黄昏,口中无气,直挺挺的死了。汪氏大哭一场,见他手脚尚软,心头还有些微热,不敢移动他,只守在他头边,哭天哭地。
话分两头。原来重湘写了《怨词》,焚于灯下,被夜游神体察,奏知玉帝。玉帝见了,大怒道:“世人爵禄深沉,关系气运。依你说,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有才显荣,无才者黜落;天下世世太平,江山也永不更变了?岂有此理!小儒见识不广,反说天道有私。速宜治罪,以儆妄言之辈。”时有太白金星启奏道:“司马貌虽然出言无忌,但此人因才高运蹇,抑郁不平,致有此论。若据福善祸淫的常理,他所言未为无当,可谅情而恕之。”玉帝道:“他欲作阎罗,把世事更正,甚是狂妄! 阎罗岂凡夫可做?阴司案牍如山,十殿阎君,食不暇给。偏他有甚本事,一一更正来?”金星又奏道:“司马貌口出大言,必有大才。若论阴司,果有不平之事。几 百年滞狱,未经判断的,往往地狱中怨气上冲天庭。以臣愚见,不若押司马貌到阴司,权替阎罗王半日之位,凡阴司有冤枉事情,着他剖断。若断得公明,将功恕罪;倘若不公不明,即时行罚,他心始服也。”
玉帝准奏,即差金星奉旨,到阴司森罗殿,命阎君即勾司马貌到来,权借王位与坐。只限一晚,六个时辰,容他放告理狱。若断得公明,来生注他极富极贵,以酬其今生抑郁之苦;倘无才判问,把他打落酆都地狱,永不得转人身。阎君得旨,使差无常小鬼,将重湘勾到地府。
重湘见了小鬼,全然无惧,随之而行。到森罗殿前,小鬼喝教下跪。重湘问道:“上面坐者何人?我去跪他?”小鬼道:“此乃阎罗天子。”重湘闻说,心中大喜!
叫道:“阎君,阎君,我司马貌久欲见你,吐露胸中不平之气,今日幸得相遇。你贵居王位,有左右判官,又有千万鬼卒,牛头、马面,帮扶者甚众。我司马貌只是个 穷秀才,孑然一身,生死出你之手。你休得把势力相压,须是平心论理,理胜者为强。”阎君道:“寡人忝为阴司之主,凡事皆依天道而行。你有何德能,便要代我 之位?所更正者何事?”
重湘道:“阎君,你说奉天行道,天道以爱人为心,以劝善惩恶为公。如今世人有等悭吝的,偏教他财积如山;有等肯做好事的,偏教他手中空乏。有等刻薄害人的, 偏教他处富贵之位,得肆其恶;有等忠厚肯扶持人的,偏教他吃亏受辱,不遂其愿。作善者,常被作恶者欺瞒;有才者,反为无才者凌压。有冤无诉,有屈无伸,皆 由你阎君判断不公之故。即如我司马貌,一生苦志读书,力行孝弟,有甚不合天心处?却教我终身蹭蹬,屈于庸流之下。似此颠倒贤愚,要你阎君何用?若让我司马貌坐于森罗殿上,怎得有此不平之事?”
阎君笑道:“天道报应,或迟或早,若明若暗:或食报于前生,或留报于后代。假如富人悭吝,其富乃前生行苦所致;今生悭吝,不种福田,来生必受饿鬼之报矣。 贫人亦由前生作业,或横用非财,受享太过,以致今生穷苦;若随缘作善,来生依然丰衣足食。由此而推,刻薄者虽今生富贵,难免堕落;忠厚者虽暂时亏辱,定注显达。此乃一定之理,又何疑焉?人见目前,天见久远。人每不能测天,致汝纷纭议论,皆由浅见薄识之故也。”
重湘道:“既说阴司报应不爽,阴间岂无冤鬼?你敢取从前案卷,与我一一稽查么?若果事事公平,人人心服,我司马貌甘服妄言之罪。”阎君道:“上帝有旨,将阎罗王位,权借你六个时辰,容放告理狱。若断得公明,还你来生之富贵;倘无才判问,永堕酆都地狱,不得人身。”重湘道:“玉帝果有此旨,是吾之愿也。”
当下阎君在御座起身,唤重湘入后殿,戴平天冠,穿蟒衣,束玉带,装扮出阎罗天子气象。鬼卒打起升堂鼓,报道:“新阎君升殿!”善恶诸司,六曹法吏,判官小 鬼,齐齐整整,分立两边。重湘手执玉简,昂然而出,升于法座。诸司吏卒,参拜已毕,禀问要抬出放告牌。重湘想道:“五岳四海,多少生灵!上帝只限我六个时 辰管事,倘然判问不结,只道我无才了,取罪不便。”心生一计,便教判官分付:“寡人奉帝旨管事,只六个时辰,不及放告。你可取从前案卷来查,若有天大疑难 事情,累百年不决者,寡人判断几件,与你阴司问事的,做个榜样。”判官禀道:“只有汉初四宗文卷,至今三百五十馀年,未曾断结,乞我王拘审。”
重湘道:“取卷上来看。”判官捧卷呈上。重湘揭开看时,一宗屈杀忠臣事,原告:韩信、彭越、英布;被告:刘邦、吕氏。一宗恩将仇报事,原告:丁公;被告:刘邦。一宗专权夺位事,原告:戚氏;被告:吕氏。一宗乘危逼命事,原告:项羽;被告:王翳、杨喜、夏广、吕马童、吕胜、杨武。重湘览毕,呵呵大笑道:“恁样大事,如何反不问决?你们六曹吏司,都该究罪。这都是向来阎君因循担阁之故。寡人今夜都与你判断明白。”随叫直日鬼吏,照单开四宗文卷原、被告姓名,一齐 唤到,挨次听审。那时振动了地府,闹遍了阴司。有诗为证:每逢疑狱便因循,地府阳间事体均。今日重湘新气象,千年怨气一朝伸。
鬼吏禀道:“人犯已拘齐了,请爷发落。”重湘道:“带第一起上来。”判官高声叫道:“第一起犯人听点!”原、被共五名,逐一点过、答应:原告韩信,有,彭越,有,英布,有;被告刘邦,有,吕氏,有。
重湘先唤韩信上来,问道:“你先事项羽,位不过郎中,言不听,计不从。一遇汉祖,筑坛拜将,捧毂推轮,后封王爵以酬其功。如何又起谋叛之心,自取罪戮,今生 反告其主?”韩信道:“阎君在上,容信一一告诉。某受汉王筑坛拜将之恩,使尽心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汉王定了三秦;又救汉皇于荥阳,虏魏王豹,破代兵,禽赵王歇;北定燕,东定齐,下七十馀城;南败楚兵二十万,杀了名将龙且;九里山排下十面埋伏,杀尽楚兵;又遣六将,逼死项王于乌江渡口。造下十大功 劳,指望子子孙孙,世享富贵。谁知汉祖得了天下,不念前功,将某贬爵。吕后又与萧何定计,哄某长乐宫,不由分说,叫武士缚某斩之;诬以反叛,夷某三族。某自思无罪,受此惨祸,今三百五十馀年,衔冤未报,伏乞阎君明断。”重湘道:“你既为元帅,有勇无谋,岂无商量帮助之人?被人哄诱,如缚小儿!今日却怨谁 来?”韩信道:“曾有一军师,姓蒯,名通。奈何有始无终,半途而去。”
重湘叫鬼吏:“快拘蒯通来审。”霎时间,蒯通唤到。重湘道:“韩信说你有始无终,半途而逃,不尽军师之职,是何道理?”蒯通道:“非我有始无终,是韩信不听忠言,以致于此。当初韩信破走了齐王田广,是我进表洛阳,与他讨个假王名号,以镇齐人之心。汉王骂道:“胯下夫,楚尚未灭,便想王位?”其时张子房在背后, 轻轻蹑汉皇之足,附耳低言:“用人之际,休得为小失大。”汉皇便改口道:“大丈夫要便为真王,何用假也?”乃命某赍印,封信为三齐王。某察汉王终有疑信之 心,后来必定负信。劝他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以观其变。韩信道:“筑坛拜将之时,曾设下大誓:汉不负信,信不负汉。今日我岂可失信于汉皇?”某反复 陈说利害,只是不从,反怪某教唆谋叛。某那时惧罪,假装风魔,逃回田里。后来助汉灭楚,果有长乐宫之祸,悔之晚矣。”重湘问韩信道:“你当初不听蒯通之言,是何主意?”韩信道:“有一算命先生许复,算我有七十二岁之寿,功名善终,所以不忍背汉。谁知夭亡,只有三十二岁!”
重湘叫鬼吏:“再拘许复来审。”问道:“韩信只有三十二岁,你如何许他七十二岁?你做术士的,妄言祸福,只图哄人钱钞,不顾误人终身。可恨,可恨!”许复道:“阎君听禀:常言人有可延之寿,亦有可折之寿。所以星家偏有,寿命难定。韩信应该七十二岁,是据理推算。何期他杀机太深,亏损阴骘,以致短折,非某推算无准也。”重湘问道:“他那几处阴骘亏损?可一一说来。”许复道:“当初韩信弃楚归汉时,迷踪失路,亏遇两个樵夫,指引他一条径路,往南郑而走。韩信恐楚王遣人来追,被樵夫走漏消息,拔剑回步,将两个樵夫都杀了。虽然樵夫不打紧,却是有恩之人。天条负恩忘义,其罚最重。诗曰:亡命心如箭离弦,迷津指引始 能前。有恩不报翻加害,折堕青春一十年。”
重湘道:“还有三十年呢?”许复道:“萧何丞相三荐韩信,汉皇欲重其权,筑了三丈高坛,教韩信上坐,汉皇手捧金印,拜为大将,韩信安然受之。诗曰:大将登坛阃外专,一声军令赛皇宣。微臣受却君皇拜,又折青春一十年。”重湘道:“臣受君拜,果然折福。还有二十年呢?”许复道:“辩士郦生,说齐王田广降汉。田广听了,日日与郦生饮酒为乐。韩信乘其无备,袭击破之。田广只道郦生卖己,烹杀郦生。韩信得了大功劳,辜负了齐王降汉之意,掩夺了郦生下齐之功。诗曰:说下三齐功在先,乘机掩击势无前。夺他功绩伤他命,又折青春一十年。”重湘道:“这也说得有理。还有十年?”许复道:“又有折寿之处。汉兵追项王于固陵,其时楚兵多,汉兵少;又项王有拔山举鼎之力,寡不敌众,弱不敌强。韩信九里山排下绝机阵,十里埋伏,杀尽楚兵百万,战将千员;逼得项王匹马单枪,逃至乌江口, 自刎而亡。诗曰:九里山前怨气缠,雄兵百万命难延。阴谋多杀伤天理,共折青春四十年。”
韩信听罢许复之言,无言可答。重湘问道:“韩信,你还有辩么?”韩信道:“当初是萧何荐某为将,后来又是萧何设计,哄某入长乐宫害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某心上至今不平。”重湘道:“也罢,一发唤萧何来,与你审个明白。”
少顷,萧何当面。重湘问道:“你如何反复无常,又荐他,又害他?”萧何答道:“有个缘故,当初韩信怀才未遇,汉皇缺少大将,两得其便。谁知汉皇心变,忌韩信了得。后因陈豨造反,御驾亲征,临行时,嘱咐娘娘,用心防范。汉皇行后,娘娘有旨,宣某商议。说韩信谋反,欲行诛戮。某奏道:“韩信是第一个功臣,谋反未露,臣不敢奉命。”娘娘大怒道:“卿与韩信,敢是同谋么?卿若没诛韩信之计,待圣驾回时,一同治罪!”其时某惧怕娘娘威令,只得画下计策:假说陈豨已破灭,赚韩信入宫称贺,喝教武士拿下斩讫。某并无害信之心。”重湘道:“韩信之死,看来都是刘邦之过。”分付判官,将众人口词录出。“审得汉家天下,大半皆韩信之力;功高不赏,千古无此冤苦,转世报冤明矣。”立案,且退一边。
再唤大梁王彭越听审:“你有何罪,吕氏杀你?”彭越道:“某有功无罪。只为高祖征边去了,吕后素性淫乱,问太监道:“汉家臣子,谁人美貌?”太监奏道: “只有陈平美貌。”娘娘道:“陈平在那里?”太监道:“随驾出征。”吕氏道:“还有谁来?”太监道:“大梁王彭越,英雄美貌。”吕后听说,即发密旨:“宣大梁王入朝。”某到金銮殿前,不见娘娘。太监道:“娘娘有旨,宣入长信宫议机密事。”某进得宫时,宫门落锁。只见吕后降阶相迎,邀某入宫赐宴。三杯酒罢, 吕后淫心顿起,要与某讲枕席之欢。某惧怕礼法,执意不从。吕后大怒,喝教铜锥乱下打死,煮肉作酱,枭首悬街,不许收葬。汉皇归来,只说某谋反,好不冤 枉!”
吕后在傍听得,叫起屈来,哭告道:“阎君,休听彭越一面之词。世间只有男戏女,那有女戏男?那时妾唤彭越入宫议事,彭越见妾宫中富贵,辄起调戏之心。臣戏君妻,理该处斩。”彭越道:“吕后在楚军中,惯与审食其私通。我彭越一生刚直,那有淫邪之念!”重湘道:“彭越所言是真,吕氏是假饰之词,不必多言。审得彭越,乃大功臣。正直不淫,忠节无比,来生仍作忠正之士,与韩信一同报仇。”存案。
再唤九江王英布听审。英布上前诉道:“某与韩信、彭越三人,同功一体。汉家江山,都是我三人挣下的,并无半点叛心。一日,某在江边玩赏,忽传天使到来:吕娘娘懿旨,赐某肉酱一瓶。某谢恩已毕,正席尝之,觉其味美。偶吃出人指一个,心中疑惑,盘问来使,只推不知。某当时发怒,将来使拷打,说出真情,乃大梁王彭越之肉也。某闻言凄惨,便把手指插入喉中,向江中吐出肉来,变成小小螃蟹。至今江中有此一种,名为“蟛邅”,乃怨气所化。某其时无处泄怒,即将使臣斩讫。 吕后知道,差人将三般朝典:宝剑、药酒、红罗三尺,取某首级回朝。某屈死无申,伏望阎君明断。”重湘道:“三贤果是死得可怜!寡人做主,把汉家天下三分与你三人,各掌一国,报你生前汗马功劳,不许再言。”画招而去。
第一起人犯,权时退下,唤第二起听审。第二起恩将仇报事,原告丁公,有;被告刘邦,有。丁公诉道:“某在战场上围住汉皇,汉皇许我平分天下,因此开放。何期立帝之后,反加杀害。某心中不甘,求阎爷做主。”重湘道:“刘邦怎么说?”汉皇道:“丁公为项羽爱将,见仇不取,有背主之心。朕故诛之,为后人为臣不忠者之戒,非枉杀无辜也。”丁公辨道:“你说我不忠,那纪信在荥阳替死,是忠臣了,你却无一爵之赠,可见你忘恩无义。那项伯是项羽亲族,鸿门宴上,通同樊哙, 拔剑救你,是第一个不忠于项氏,如何不杀戳,反得赐姓封侯?还有个雍齿,也是项家爱将,你平日最怒者,后封为什方侯。偏与我做冤家,是何意故?”汉皇顿口无言。重湘道:“此事我已有处分了,可唤项伯、雍齿与丁公做一起,听候发落,暂且退下。”
再带第三起上来。第三起专权夺位事,原告戚氏,有,被告吕氏,有。重湘道:“戚氏,那吕氏是正宫,你不过是宠妃,天下应该归于吕氏之子,你如何告他专权夺位,此何背理?”戚氏诉道:“昔日汉皇在睢水大战,被丁公、雍齿赶得无路可逃,单骑走到我戚家庄,吾父藏之。其时妾在房鼓瑟,汉皇闻而求见,悦妾之貌,要妾衾枕。妾意不从,汉皇道:“若如我意时,后来得了天下,将你所生之子立为太子。”扯下战袍一幅,与妾为记,奴家方才依允。后生一子,因名如意。汉皇原许万岁之后,传位如意为君。因满朝大臣,都惧怕吕后,其事不行。未几,汉皇驾崩,吕后自立己子,封如意为赵王。妾母子不敢争。谁知吕后心犹不足,哄妾母子入宫饮宴,将鸩酒赐与如意。如意九窍流血,登时身死。吕后假推酒醉,只做不知。妾心怀怨恨,又不敢啼哭,斜看了他一看。他说我一双凤眼,迷了汉皇,即叫宫娥,将金针刺瞎双眼。又将红铜熔水,灌入喉中;断妾四肢,抛于坑厕。妾母子何罪,枉受非刑?至今含冤未报,乞阎爷做主。”说罢,哀哀大哭。重湘道:“你不须伤情,寡人还你个公道。教你母子来生为后为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