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蒂·净香·贝克:生活在禅中 八、无奇
发布时间:2024-09-02 04:07:22作者:学典国学网 八、无奇
从戏剧化到平淡无奇
在禅修中,我们是从一个戏剧化的人生——像一出午间连续剧一样——转化成一个非戏剧化的人生。不管我们怎么说,我们全都是非常喜欢自己的个人戏剧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不论我们的剧码是什么,我们到底是在它的中心点,也就是我们最喜欢待的地方。经过修行,我们会逐渐从这种自我关注中转移开来。也就是说,修行是为了把一个戏剧化的人生转化成一个平淡无奇的人生。听来真是枯燥乏味。现在让我们仔细看看这个过程。
当我们开始打坐的时候,可以先做几次深呼吸。先把腹部、胸腔深深地吸满气,然后慢慢地呼出,最后屏息一下,如此反复地做上三四次。从某种意味来说,这样做十分人为化,不过它能够帮忙制造一种平衡,形成打坐的一个良好基础。做完这个以后,下一步是去忘记它,忘记要控制自己的呼吸。当然我们无法完全忘了它,但是控制自己的呼吸是没有用的,我们只需要去体验它。这和控制大不相同,我们不需要试着让自己的呼吸又长又慢又均衡,像很多书籍所建议的一样,我们只需要让自己的呼吸做主,让它来指挥我们就好。如果我们的呼吸很浅,随它去,当我们真去体验自己的呼吸时,它自然而然就会开始缓慢下来。我们的呼吸不深是因为我们想要对自己的人生动脑筋,而不去体验它,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每样东西就会变得更肤浅和受约束,“忧心忡仲”是描述这个状况非常恰当的一个成语。我们的头脑、喉咙、肩膀都很紧张,我们在害怕, 我们的呼吸也就会既浅又急。一个既深又缓的呼吸(打坐多年以后通常会如此)是出现在一个放弃了希望的人身上。当我们慢慢地放弃自己的一切期望时,我们的呼吸就会慢慢地变得深缓。并不是说我们要去改变自己的呼吸,我们在这方面的修行只是去体验自己的呼吸而已。
我们还会认为自已应该有一个安静的心灵。许多书上提到:要开悟就要有一个安静的心灵。没错,当我们不抱希望的时候,我们的心就会安静下来。我们只要怀抱希望,我们的心就会想着怎样让那些我们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美妙事情能够发生,就会想着让那些我们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事情不要发生,因此我们的心根本就不可能安静下来。我们若不去强迫自己的心安静下来,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可以对它在做的事情有所觉察,也就是给自己的念头加上标签。我们不再沉溺于希望,而开始看出:“真是的,今天已经发生了二十次,我还在期望有什么减轻痛苦的方法。”在一次禅修中,我们可能想了五百次“我希望他在禅修结束以后会来个电话”,那么我们就标志:“有个希望——他在禅修结束以后会来个电话”,“有个希望——他在禅修结束以后会来个电话”……当我们这么做上五百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们就终于会看出自己念头的本质:毫无意义。本来事实就是:他或者会打电话来,或者不会。我们经年累月像这样留意自己的心,心里的那些期望就会慢慢地耗尽。然后会剩下什么呢?我知道这个答案听来会十分可怕,剩下的就是生命本身而已。
在进行这个过程的时候,带着一种探索的态度会有所帮助。打坐的时候,我们应该要探索,留心自己真正在做些什么,不要把打坐当成是什么非得有所进步的东西,去评价自己的打坐是好是坏。打坐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有的只是我们对自己的人生有无觉察之分。当我们维持更多的觉察时,就能够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自己的种种疑问,就能够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来看一切事情。这个过程随着时间会逐渐发展,而我们的心也就会逐渐平静下来一不是完全的平静,平静的也不是我们的念头(我们可能打坐了二十年,而仍然有着源源不绝的念头),平静下来的是我们对自己念头的执着。我们看着它们就会越来越像看场表浪,好像观赏小孩子游戏一般(我自己的心就几乎是想个不停,它要去想,就随它去想吧、是我们对念头的执着挡住了三昧,只要我们能够不执着于念头,只是去体验一切,那么就算念头不断, 我们依然可以处在三昧的境界中。不错,我们打坐得越久,我们念念不忘的东西就会越少,我们也就会想得越少,我们的心的确因此就会越发平静,不过这点绝对不是由于我们对自己说“我必须要有一颗平静的心‘而做到的。
当我们打坐时,偶尔可以获得对自己人生的各种洞察力。洞察力本身不好也不坏,从禅学修行的观点来看,它们甚至不很重要。虽然洞察力或许会有些用处,它们却不是我们坐禅的重心。当它们发生的时候,我们突然之间会发现:“噢,是真的——我真是会这样做,有趣极了。“但是,即使对这些洞察力的理解,也只不过是在我们心里来来去去的念头罢了。我们需要像科学家一样活在这个我们称为人生的实验里,我们自己和我们的思想都展现在眼前,我们需要带着好奇心来观赏这场表演,而不要把它当成自己的个人戏剧来看。我们越能发展这种观点,我们的人生就会越好过。例如,我们在做一个盐与糖的实验,我们不会说:“真可怕!盐跟糖在打架!”我们不会在乎盐跟糖在做什么,我们只是看着它们,观察它们的交互作用。反之,通常我们会十分在乎自己在想些什么,我们不会只带着兴趣观察自己的想法,好像科学家在等着瞧会发生什么反应一样:“假如我混合这两样东西——真有趣。假如我改变它们混合的比例——真有趣。”科学家们只是单纯地留意和观察。
当留意、观察和体验自己人生的这个品质增强时,真相(也就是觉察)就会与幻象(我们念头的小小戏剧)相遇,如同光线照亮黑暗—般,我们就会把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看得更清楚。当我们把更多的真相带进自己的生活中时,在过去是黑暗、苦恼的事情仿佛改变了,当我们把更多的觉察带人自己的生活中时,我们的个人戏剧就会慢慢地被消解。我们不是真想这么做,我们喜欢自己的个人戏剧,喜欢保持它们。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特别喜爱的故事,比如:“我的情况特别的糟,我小时候过的日子比别人都苦。”或者是:“单单那个经历就十足把我整惨了。”没错,过去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造成了我们的局限,然而只要我们坚持相信自己说的故事就是自己人生的缩写,那么真实的修行就无法发生,我们的信仰体系会把它挡住。
除非我们能够稍微放弃这种个人信仰,否则任何人,包括我在内,都帮不上忙。有时候,足够程度的痛苦会产生一个觉察能够进入的小裂缝,可是在这个小裂缝产生以前,任何人都无法做任何事情。有些非常固执的人,到死都还在坚持自己的个人代码。像这样的人,人生过得十分辛苦。一个有如“我是个受害者”的信仰体系就像是一个黑暗的壁橱,要是我们喜欢坐在这个壁橱里,并且把门关得紧紧的,就没有东西能够进得来。不幸的是,我们只要是坚持坐在这个壁橱里(我们全都会在某些时候如此),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人真想要进来陪伴我们。坦白地说,没有人会对别人的戏剧真感兴趣,大家都只是对自己的戏剧有兴趣而已。我也许喜欢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壁橱里,但是我绝对不想坐进你的壁橱里。
我们都会进入自己的特殊壁橱里。这些壁橱是我们个人的戏剧,我们喜欢单独处在其中,让自己有那种坐镇中心的感觉。我们的不幸是非常生动有趣的,不管我们自己知不知道,我们真是喜欢它。可是一旦我们有过把门打开,让光线透进来的经验,一旦我们见到壁橱中有光线的模样,我们就永远无法再无限期地留在壁橱里了。也许需要经过很多年的修行,不过我们终归都会把门打开。禅修有个作用是强迫我们之中某些人把门打开,这就是为什么禅修有时候会让我们困窘不安的原因。
修行到了某个程度,我们就会开始发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发生过什么事情其实并不是问题的症结。事情总是不断地在发生,发生的事情也总是有我们喜欢和我们不喜欢的,永远都是如此。当我们更能够像个科学家一样,就更不会陷身于发生的事情里,而更能够去单纯地观察。随着修行,我们观察的能力以及采取行动的意愿就会增强。我们在刚开始修行的时候,这些意愿和能力都可能会很小,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去增强它们。
到了最后,我们的感觉就一点也不重要了,我们是不是觉得沮丧、恐慌、浮躁或者开心全都不重要。一个学生的工作就是去留意、去体验、去觉察。举个例子说:沮丧在被完全体验之后,就不再是沮丧,而变成三昧了。恐慌也同样是能够被体验的,当我们体验它的时候,就会发生一种转变,我们就不会再去担心它。没有任何情况、没有任何感觉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去体验的机会。
我们时常认为自己需要去挖掘潜意识,好好地处理它们,其实这点并不很对,毕竟这些东西能够躲在哪里呢?我们的这个假如,认为在意识底下潜伏着什么终究会现形的东西,并不很正确,虽然我们很可能会有这种感觉。禅修的时候,我们也许会变得情绪化、伤心、绝望。但是这些情绪并不是突然之间出现的什么隐秘东西,它们就是我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只不过是在体验自己的本来面目罢了。当我们试着把这些东西现形的时候,其实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自我改善,依旧是行不通的。总之,修行并不是让我们坐着以使自己深藏的东西可以显现,好来处理它们,好来改善自己。事实是:我们已经是美好的了,修行并不是要让我们达到什么目的。
我们用自己的罪恶感和自己的理想挡住了觉察。比方说,假如我告诉某人:“我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我没有把每个情况都处理得很好。”当我对自己这个想法变得执着以后,就会把所有学习的能力都挡住。我的罪恶感以及我的“应该怎样”的理想挡住了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个清明的觉察:“我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搞砸了,不是吗?好吧,我能够从中学到什么呢?”另外一个例子可以是:假如一个因为有客人来而紧张兮兮的主妇把晚餐的饭菜全煮焦了,这个主妇不需要大为恐慌:“我的天啊!完了,完了,我把东西全烧焦了,大家心里会怎么想我呢?”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做的呢?只要找出家中所有的面包来分给大家吃就好了。晚餐烧焦并不是世界的末日,然而罪恶感会挡住了我们学习的机会。
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对发生的一切能够有所觉察。当我们只是想着自己的理想和罪恶感时,就很难作出决定,因为我们看不出自己是如何陷在烦恼中的:“这样做对我有好处吗?会有什么后果呢?这样做真的好吗?我的生活会不会更有保障、更为美妙、更加完美呢?”这些问题全都不对。什么问题才是对的?什么决定才是正确的?我们无法作出判断。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沉溺于罪恶感、理想和完美主义之中——这些经常会被我们带进自己决定里的东西——在某个时候,我们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所有修行的技巧都会有所帮助,它们也全都有其限度。不论我们修行的时候釆用什么技巧,在一段时间之内都会有些用处——直到我们不再真正地使用它们,或是心不在焉地使用,或是开始做起白日梦来了。任何一个技巧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决心,我们必须想要专心于此刻,想要有觉察,想要修行,而没有人是能够永远都保持这个决心,我们只能断断续续地拥有它。我们又都会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照料一切的老师,我们全都想要被拯救、被照应。因此,修行的意志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没有技巧能够拯救我们,没有老师能够拯救我们,也没有禅学中心能够拯救我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拯救我们,而这点是最残酷的打击了。
把我们戏剧化的人生转变成一个平淡无奇的人生表示把一个我们在不断追求、分析、希望和幻想的人生转变成一个纯然体验当下的人生,它的关键是觉察,去单纯地体验痛苦的本质。
像这样的修行会有一个极大的效果:它会去掉我们的戏剧化。它不会去掉我们的个性,我们全都不一样,我们还会继续不一样。可是那些戏剧却不是真实的,它们是到达一个能够关爱他人、功能正常的人生的障碍。
平常心
一个平常心就是:能够用一种转化的态度来体验人生。字典上,“平常”的定义是“只有或包含一个部分而已”。我们的觉察可以同时吸收多层面的东西,就像我们的眼睛可以同时看见许多细节一样。不过,觉察本身就只是一件事情,它本身是不会改变、增减或变化的。觉察是全然简单的,我们不需要在它上面添加任何东西,也不需要去改变它;它既不矜持,也不矫饰,它的本质就是如此。觉察不是一样东西,可以被别的东西所影响,当我们在纯然目睹中生活的时候,并不会被自己的过去、现在或将来所影响。因为觉察无法佯装为任何东西,所以它是谦逊的、低下的、简单的。
修行是要发展或显露出我们的平常心。我时常听到人们抱怨有被生活压迫的感觉,这表示他们陷身于种种物质、自己的念头以及生活里所发生的事件当中,情绪上受到影响,因而觉得愤怒和气恼,当我们如此感觉的时候,就可能会说出什么话和做出什么事来,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我们不再抱持一个纯然目睹的平常心,我们被外在环境的多种层面搞糊涂了,再也看不出其实所有外在的东西就是我们自己。除非我们能够有八九成的时间在用平常心过日子,否则我们就无法看出一切的一切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修行是要发展我们的平常心,这件工作并不容易,它需要无穷尽的勤勉、耐性和决心。
单纯地活着,活在觉察里,我们就会对过去、现在与将来有所了解,就会开始不再被多如弹雨的经验所影响,就可以用感恩和慈悲来过日子。我们的生活就不会再围绕着批判团团转:“噢,他对我真是严厉,我十足是个受害者。”“你伤了我的心。”“你不是我所喜欢的样子。”
有时候会有人告诉我:他们的人生在禅修以后会非常顺利,不再有任何问题,同样的麻烦依旧存在,但是它们却不再是那么让人感到困难了。这是因为在禅修的时候,我们的心会变得比较单纯, 不幸的是我们又会失去这种单纯,因为我们又会重新陷身于自己周遭看来十分复杂的人生里。我们又会觉得样样事情都不如意,然后就又会开始挣扎,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这种时候,我们的举止就经常是破坏性的。
我们打坐得越久,就越会在某些时间里——开始时,会很短暂, 慢慢才会变长——发觉别人即使再蛮横不讲理,我们也不需要去和他们对抗。我们会不再把他们看成是麻烦,而开始欣赏他们的缺点, 同时又不会作想要改正他们的打算。例如,我们开始欣赏别人的沉默、别人的饶舌或是别人脸上涂抹得厚厚的脂粉。不带批判地欣赏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认知的生命的态度,而要能做到这点,需要许多年的修行。即使如此,也并不表示我们会对每个难题都能不带反应地去体验,但是终究会有一种转化发生,我们会从一种完全反应性的生活一任何一件发生的事情都会引发我们宠爱的防御系统一转移开来。
一个平常心并不神秘,在一个平常心里,只有觉察的存在,是开放的、透明的,一点也不复杂。我们大多数人却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无法拥有它。不论如何,我们越能接触这个平常心,就越能感觉世间的一切就是自己,就越会觉得对世间的一切负有责任。当我们感觉自己是与万物相通的时候,我们的行为自然而然就会不一样了,
当我们沉溺于自己的念头中时,我们就没有在做自己该做的工作——在当下,体验过去与将来。我们甚至会想象假如我们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面独自生着闷气,是没有关系的,而事实是:当我们如此纵容自己的时候,就没有在做该做的工作,因而我们的整个人生都会受到影响。反之,当我们能够维持自己觉察的时候,就算自己不是很清楚,也已经在往痊愈的路上走了。我们若是修行得够久,就会开始明白一个真理,我们就会了解“当下”是包含了过去、现在与将来的。当我们能够抱着一颗平常心打坐而没有被自己的念头缠身时,某样东西就会渐露端倪,一扇一直紧闭着的门就会逐渐打开。而要能发生这些,我们就必须修行自己的愤怒,气恼、批判、自怜以及自己认为是过去决定了现在的那种观念。当那扇门开启之际,我们就会看出当下即永恒,而从某一方面来说,整个宇宙是从当下开始,在每一秒钟里展现出来。生命的痊愈就发生在觉察的那一秒钟。痊愈就是带着平常心,单纯地活在当下。
桃乐丝与锁住之门
我们全都在追寻什么。大多数人都会有一种在哪里都不够完整的感觉,并且在寻找可以弥补那个洞的某样东西,即使是那些说着“我并没有在追寻,我对自己的生活十分满意”的人,也是在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追寻着。因为这个原因,人们会去参加各种教会、各种禅学中心、各种瑜伽中心、各种个人成长研讨会——大家抱着一个希望,想要找到那个失落的部分。
让我告诉大家一个名叫桃乐丝的女孩的故事。这个桃乐丝可不是《绿野仙踪》里住在堪萨斯州的桃乐丝,她住在圣地亚哥一栋巨大的维多利亚式的老房子里,她的家族已经有好几代住在那儿了。他们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还剰下好多空房间,另外还有个阁楼和地下室。当桃乐丝很小的时候,家人告诉她一件怪事情:这栋老维多利亚式建筑的顶楼有一间锁住的房间,就大家记忆所及,那个房间永远都是锁着的。有个传言是那个房间曾经被开启过,但是没有人知道它里面有什么东西。它门上的锁也非常古怪,大家对那个锁都束手无策。房间的窗子也全都挡住了,桃乐丝曾经在房子外面架个梯子,爬到窗口,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家里的人对那个房间都已经习愤了,大家知道它在那儿,却不想对它再多费神,因此也就没有人再去提它,但是桃乐丝不一样,从她小时候开始,就对那个房间以及房间里的东西着了迷,她觉得自己非要把那把锁打开不可。
大部分时间,桃乐丝过的日子和别的人没有两样。她慢慢长大, 长成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梳个最流行的发型,有自己最要好的女朋友,有自己最要好的男朋友,喜欢最新潮的化妆,喜欢最新排行榜的歌曲,一切都蛮正常的。然而她对那个锁住的房间从来没有失去兴趣过,甚至可以说她的生活被那个房间主宰了。有些时候,她会上楼坐在那个房间前面,盯着那扇门瞧着,想知道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当桃乐丝再大一点的时候,她感觉那个房间似乎和她自己人生中某个失落的部分有关联,因此她开始各式各样的训练和修行,想找到开启房门的秘密。她尝试过许多不同的事情:去各种中心,去不同老师那里,寻找把锁打开的方法,她去过各种研讨会,去过让自己重生的教会,甚至试过心理学的催眠术。她什么都试过了,但是没有一样东西能够帮她把锁打开。她的追寻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延续到她读完大学进入研究所的时候。她发展出能够让自己进人各种精神状态的技巧,可是仍然无法把那扇门打开。
有一天,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她爬到顶楼,坐在那个房间前面,运用某种秘教的修行,进人了一个深入的冥想境界里。突然之间,她一阵冲动,伸出手去推那扇门——而它竟然慢慢地开启了。桃乐丝非常害怕,在她想要把锁打开的那么多年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她既恐惧又兴奋,颤抖地强迫自己进入那个房间,她发现……
失望和迷惘。桃乐丝发现自己不是站在一个奇怪、新鲜、美妙和充满奥秘的房间里,而是回到了那栋维多利亚建筑的一楼,回到了那些熟悉的东西当中。她还是站在老地方,周围还是老样子,家具也还是原先就有的,每样东西都跟原先一模一样,几个钟头以后,带着失望和迷惘,她又上到顶层,发现房门依然锁着。桃乐丝是把门打开过——但是也可以说,她并没有开过门,日子还是照常在过,桃乐丝结了婚,生了两个小孩,她和家人仍旧住在那栋维多利亚房子里。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不过,她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那个房间的着迷。实际上,她唯一一次开启那扇房门的经验更是激发了她。她花上很多时间在顶楼那扇锁住的门前盘腿打坐,想要再次把门打开。她曾经打开过,应该可以再开一次!果然,在她多年尝试以后,终于又发生了:她一推门,门就开了。她兴奋地对自己说:“这次一定没错了!”她走进门去一发现自己再一次回到那栋维多利亚房子的一楼,跟自己的先生、孩子在一起。她飞奔上楼,来到那个神秘的房前。她看到什么了呢?门依旧是锁着的。
有什么办法呢?锁住之门就是锁住之门。桃乐丝继续过她的生活,孩子们渐渐长大,她增添了少许白发。她照样花很多时间在那扇门前打坐,她算是一个蛮尽职的妻子和母亲,但是她的注意力还是大部分都在那个房间上面。她是一个坚持、勤勉的人,不轻易放弃,每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够把门打开,走进门去,而每次都发现自己又回到一楼, 回到她生活的老地方。
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同时,那栋房子慢慢地被东西塞满。家里每个人都好像在囤积越来越多的东西,原先的空房间全变成废物储藏室了。
房子里面放满了东西,以至于根本没有让客人落脚的地方,连桃乐丝自己和家人都快要没有空间了。整栋房子只剩下桃乐丝、她先生和孩子走动的地方——这样也算是正好,因为大家都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面,对要照顾其它事情根本连想都没时间去想。
渐渐地,桃乐丝的着迷磨掉了不少,她开始不再那么挣扎,不再花那么多的时间坐在那扇门前。如今,她会把更多时间花在自己的孩子和孙子身上,并且开始照应房子:把地板重新翻修,把窗帘重新换过,等等。因为桃乐丝过去总是忙于坐在那扇门前,所以房子虽然有损坏,可是却被疏忽了。她的注意力慢慢地转移回来,回到处理每天应该处理的事情上面。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她偶尔还是会上楼,看着那扇门,然而她知道自己即使能够把门打开,照样没有什么好惊奇的。她越来越不把别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过着她的生活,处理生活中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有一天,当她又一次到了顶楼,不经意地望向那扇锁住的门,天啊!门是敞开的!门内,是一间舒适的客房,有张舒服的床,有个五斗柜,以及让客人舒服惬意的其它布置。
见到这间宽大、美好的客房,桃乐丝觉察到整栋房子其它部分这些年来的改变,她看到每样东西的拥挤狭促,看到要在房子里面四处走动的困难,有了这种认知以后,改变就开始发生了。桃乐丝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事情,那栋老维多利亚建筑的房间就自动开始清除多余的废物,房子里面能够放东西和让人走动的地方越来越多,出现了许多空间。仿佛原先堆积在四处的废物都是些不实在、幽魂似的东西,根本就没有真正存在过。房子恢复了原状,到处有多出来的房间,可以接待很多客人。桃乐丝如今发觉:那扇门根本从来就没有上过锁,是她自己僵硬地试图推开门而使得那扇门紧紧地闭着。
我们对修行的一个根本幻想也是如此:以为修行之门是锁住着的。这个幻想很难避免,我们多多少少都会有。只要我们认为那扇门是紧闭着的,那扇门就会紧闭着。我们会尝试各种方法想要把门打开,我们会去各种中心、参加各种研讨会等,直到最后,我们才会发现那扇门从来就是开启着的,
而桃乐丝一生徒劳无功的努力,对她而言,却是恰恰好,正是她所需要做的事情。实际上,我们也全都需要经过这些过程,全都需要尽己所能去努力修行。能够这样做的话,到了最后我们才能领会:根本从一开始,一切就是完美的。只要我们不用幽魂似的废物把四处弄得凌乱,我们的屋子就会宽畅,我们的房间就会敞开。可是在我们明白这个道理以前,我们就是无从知道它。
有一种基督教的灵性训练是去修行上帝所在。作为基督徒的人寻找万物的灿烂光芒,也就是通神家所谓的上帝之脸。这种灿烂光芒并不是隐藏在什么遥远的地方,它就在当下,就在我们鼻子前面。同样道理,桃乐丝发觉自己终生在追寻的其实就是自己生命本身:家人、客人、房子、房间,它们全都是上帝之脸。
不过,我们看不出这点来,否则我们就不会如此折磨自己和折磨别人了。我们不仁慈,我们不诚实,我们喜欢操纵一切。如果我们看得出自己在过的这个人生就是上帝之脸,我们就不会有这样的举止——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圣诫或禁令,而是因为我们勘透了生命的本质。
并不是说修行——在那扇门前打坐——没有用处,然而大部分我们叫做修行的东西——追逐理想或开悟——只不过是种幻想而已,是开启不了那扇门的。直到我们把这个事实看得清清楚楚之前,非得走过许多迂回的道路,经历许多失望和痛苦不可——这些都是我们人生的老师,我们所有的挣扎都是对那扇门学习的一部分。我们只要是能够好好地修行,迟早人生的疑团就会变得更清楚,那扇门也会更常开启。
学生:要是桃乐丝选择在她的厨房打坐,身在她的家人和日常工作之间,而没有躲到房子的顶楼上去,远离了一切,可能她就会少浪费点时间。
净香:在我们看出答案以前,总是会在自己认为答案会在的地方寻找,我们也总是会一直做着同样的事情,直到我们不再做为止。这不是好,也不是坏,事情就是如此。我们必须磨尽自己的各种幻觉。假如我们对自己说:“开启那扇门的方法就是多和孩子们相处。”这就变成另外一个萦绕于心的想法了。无论如何,这种和自己的孩子相处以便自己开悟的做法大概也不会让我们变成更好的父母吧。
学生:难道修行不是为了要开阔自己的心胸吗?难道这不就是桃乐丝试着在做的事情吗?
净香:是的,我们是可以这么形容。而桃乐丝发现了什么呢?
学生:她的心胸永远都是敞开的。
净香:对。我们受不了的父母、伤害过我们的伴侣、惹我们恼火的朋友。若不是我们在心里觉得他们有过错,否则他们哪会有一点错呢?但是在我们看清楚这个道理以前,我们就是看不见它。
学生:假如你讲的这个故事是与客房有关的话,那么桃乐丝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邀请客人来。
净香:没错,她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
我们认为自己应该友善些、仁慈些、殷勤些,不过,我们如果只是沉溺于自己的幻觉中,就无法真正去款待别人了。我们也许会做出那些举动来,可是真正的好客表示单纯地做自己。我们要是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也就会无法接纳别人。
学生:当我们陷身于自己的个人戏码中,如同桃乐丝一般,就不能真正地让别人亲近,当我们看穿自己的闹剧时,才能更客观地看出别人的需要,才能作出恰当的反应来。
净香:是的。大家都有过这种经验,就是当自己非常生气的时候,会完全看不到别人的困难。我们把整个心思都放在自己的问题上面,再也没有空间给别人了,没有一间空的“客房”。
然而我们不能只是说“我不会再受困扰”,然后用意志力来让它发生。这样做的时候,我们还是在认为自己的生命有个缺陷,认为自己必须把那扇锁住的门打开,看看门后面是什么。
学生:我自己的修行可以说是一连串的失望。我会幻想:“这个研讨会一定可以解决一切。”我去麦加,虽然它在某些方面有所帮助,我的幻想到了最后还是会破灭。我发现自己艰难单纯地去体验自己的失望,去感觉自己易受伤害的敏感部分。我会想办法将它们掩盖起来,并且告诉自己:“我只需要更加努力,我只需要去麦加另外—个研讨会。”
学生:我觉得自己浪费了很多精力和时间——人生的宝责时间——抱怨我的父母,抱怨我一生的习惯,这些全都是想要去开那个门锁的努力。
净香:追究过去,说“我应该如何不一样”,是徒劳无功的。在任何一个时候,我们都只能就是我们自己的样子,我们都只能见到我们所能见到的。因此,罪恶感永远是没有意义的。
学生:听来好像我们非得先受一些苦不可,我们先得被钉在十字架上受苦,然后才会降仗。
净香:你说的话,若是减去它的戏剧化成分,倒是真的。我们大家都很顽固,这倒也没有关系。
学生:桃乐丝能够享受人生吗?困扰我的是:一个人得挣扎那么久的时间。
净香:我想桃乐丝即使在勘透自己的人生以前,也是可以偶尔享受它的。我们全都会偶尔享受自己的人生。但是在我们的享乐和满足之下,依旧存在着焦虑,我们依旧在寻找那扇门后面的东西,而我们害怕自己永远找不到它。我们认为:“假如我有这样或那样东西的话,就会开心了。”暂时的享乐是除不掉我们暗藏的不安的。没有一条捷径,我们终归需要看出自己是谁,看出那扇门后面的房间里有什么。
学生:对我而言,那个底层的感觉是恐惧,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底下,都有这股隐隐的暗流。在大部分的生活里,我对它并没有觉察,不过它确实在那几,控制着我的人生。
净香:打坐的时候,我们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那股隐隐的暗流上面,这表示去留意自己的念头以及自己身体的轻微紧缩。对桃乐丝而言,当她对那扇锁住的门的着迷开始减轻,对整栋房子其它部分的情况开始留意时,她就是在做打坐时所需要做的事情了。她的期望开始消失。
学生:我们只需要做好眼前的工作就好。
净香:对,处理需要被处理的事情会让我们回归这一当下自己的本质。
关于桃乐丝的故事,大家觉得房子里面那些堆满了废物的房间是什么呢?
学生:是执着不放手的东西。对许多事情的想法和回忆。
净香:是回忆、幻想、希望。
学生:好像我们每次有什么工作需要立即做好的时候,反而会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恐惧、焦虑或别的东西——那扇锁住的门——上面,而忘记去专注手边的工作了。其实,那个恐惧(或其它东西)是无关紧要的,我们有个工作得做,而不管自己是害怕不害怕,都只需要去做。我自己也会和人生抗争,因为我没有去做那些该做的事情,却反而去和自已心底的恐惧战斗——想要打开那扇锁住之门。
净香:没错。而非常矛盾的是:想要打开锁住之门的唯一方法就是忘记那扇门。
经常会有学生对我抱怨,当他们打坐的时候,总是会有什么东西干扰他们的觉察:“我变得脑袋空空的。”“我变得很紧张,坐都坐不住。” 在这些抱怨底下,是一种想法,认为要能有效地打坐,我们就必须消除一切不愉快的东西;认为那扇锁住之门必须打开,我们才能触及门后面的好东西。
如果我们脑袋空空,我们就是脑袋空空,如果我们很紧张,我们就是很紧张,它是我们在这一当下生命的真相。一个好的打坐就是单纯地体验这些:体验脑袋空空或是紧张不安。
大家经常会尽一切努力想要消除自己苦恼的感觉:“我神经太紧张了,我需要参加一个禅修会,好让自己放松点。”于是我们就去参加了一个禅修会,放松了些——可是能维持多久呢?想要解除自己的紧张就好像是看着那扇锁住之门,想要找出开启之法一样。假如我们把心神全放在想要打开那扇门上面,也许可以找到暂时打开它的技巧。然而,我们会发现自己马上又回到自己的生活当中,跟原先没有什么两样,照旧是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我们需要做的是过着自己的日子——打扫房间、照顾孩子、上班、买菜,以这些来代替对那扇门的着迷。
学生:我刚才在和一个朋友说过去的一年,我们两个过得是多么辛苦。我们在二三十岁的时候,都抱着一个事情会逐渐好转的希望,如今我们两人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终于无奈地发觉我们的希望并不会实现,我们的生活并不会好转!
净香:很矛盾的是:这个痛苦的对迷梦的觉醒却会帮助我们感激眼前的人生。只有当我们放弃一切都被安排妥善的希望时,才终于会觉察到它们本来就已经很好了 。
学生:我最近刚刚有过类似的认知。多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当我存够了钱,可以办退休的时候,我的生活就一定会好转,我会有更多的时间做志愿工作,更多的时间看书,更多的时间打坐,等等。如今,我开始明白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把上班时候的工作做好而已。假如我正在忙着把一件工作完成,却有人进来干扰了我,在那一瞬间,那就是我需要处理的事情。我需要做的就是正在做的事情。
净香:在我们讨论结束的时候,让我们问问自己:“我是怎样在想要打开那扇门,而不是在纯然地过自己的日子呢?”我们全都在想要打开那扇门,想要找到开门的钥匙或方法,我们全都在寻求那位完美的老师、那个完美的伴侣和那份完美的工作。能够留意到自己在想要打开那扇门这点是非常有用的,它能够帮助我们看出自己的生命本质是什么。
荒漠飘泊
飘泊于荒漠中,寻找上帝应允的人间天堂——这就是我们的人生。禅修的训练会加深这种飘泊的印象,让我们觉得迷惘、气馁和失望。我们也许读过很多描述那个人间天堂是多么美丽的书,书中描述若能对佛性有所觉察、若能获得开悟等就会如何如何,然而我们发现自己依旧是在漂泊之中。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成为飘泊本身,成为飘泊本身意味着体验禅修的每一刹那,不论那个刹那是什么。当我们历经干旱和口渴而活下来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一件事情:飘泊于荒漠中“就是”上帝应允的那个人间天堂。
要理解这件事情是非常困难的。我们身受痛苦折磨,我们想要自己的痛苦停止,我们想要到达一个痛苦不存在的人间天堂。
作家史蒂芬.拉维(Stephen Levine)在为那些临死或有严重精神疾病的人工作时观察到:当我们深深地进入自己的痛苦以至于能够看出这个痛苦不仅是“自己”的痛苦,也是“所有人”的痛苦时,真正的痊愈就会发生。发现自己的痛苦并非自己专属会极度地令人感到激励,而修行能帮助我们看出整个宇宙都在痛苦中。
对于人际关系,我们也可以有相同的说法。我们通常认为人际关系有个时间性:它们有个开始,持续一段时间,然后就结束了。然而我们永远活在某个人际关系里,永远和别人有所联系。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一个人际关系可能会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显现出来,可是在它显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它在“结束”之后,也还是会继续存在。我们即使和那些已经逝世的亲人之间,也依然维持着某种关系,过去的朋友、过去的恋人、过去的姻亲都会继续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他们都是我们这个人的一部分。一个人际关系也许需要结束它可见的部分,不过,那个实际的关系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我们大家彼此之间并没有真的分开来,大家的生命全是联结的,都只有一个痛苦,都只有一个快乐,它们是我们所有人共有的。我们一旦能够面对自己的痛苦,愿意去体验它,而不去遮掩它、躲避它或是寻求借口的时候,我们对别人以及对自己人生的看法就会发生一种转化。
就如史蒂芬.拉维所说,我们能够承受自己的困境与苦难的每一分钟都是一个小小的胜利。在体验自己的痛苦和烦躁时,我们就把自己和别人、自己和人生的关系开启了。这个过程是非常缓慢的,我们的习惯模式不会在一夜之间就倒转过来。我们在自己想要有的以及宇宙呈现给我们的现实之间不断地挣扎,而禅修时,我们就可以把这个格斗看得更为清楚。我们会看到自己的美梦,看到自己想要把事情想通和追逐偏爱理论的努力,看到自己对于找到一扇可以进入那个人间天堂——一个所有挣扎和苦难都会停止的地方——的门的希望。我们不停地追寻:想要一个理智的人,想要一个理智的关系,想要一个理智的工作。而这些要求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实现,因此我们的压力和焦虑会源源不断地随着需求而来,两者是不可分的。
有时,强化自己的焦虑会有所帮助,让它到达一个自己不能忍受的地步,我们就会愿意退后一步,对发生的事情采取另外一种眼光来看,我们也许就不会再不断地思索外界——我们的伴侣、我们的工作等——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而会开始把自己理想的关系转移到和当下的关系上来,学习怎样在一个人际关系中或是一个冗长讨厌的工作上, 成为自己。我们会开始看出自己和万物之间的联结,看出我们的痛苦也就是别人的痛苦,别人的痛苦也就是我们的痛苦。比如,一个不觉得自己和病人之间有任何关系的医生,只会把病人看成是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病人一走出诊疗室,他就可以把他们忘得干干净净了,而一个觉得自己的不舒服和烦恼也就是病人的不舒服和烦恼的医生,会被这种联结的感觉鼓舞,就可以更为精确和有效地工作了。
我们生活中那些烦琐的事就是我们为了寻找那个人间天堂而在其中漂泊的沙漠,我们的人际关系、工作和其它所有我们不想做的日常琐事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我们需要刷牙、需要买菜、需要洗衣、需要收支平衡,所有这些琐事——荒漠飘泊——其实就是上帝之脸,我们的挣扎、逼得我们快要发疯的伴侣、我们不想写的读书报告——就是人间天堂。
我们是一个会对自己人生起念头的专家,却不是一个能够体验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痛苦与快乐、自己的失败与胜利的专家。即使我们的开心也夹带着痛苦,因为我们知道自己也许会失去它。
人生十分短暂。我们正在体验的当下一转眼就过去了,永远不再回来,我们永远再也见不到它。我们每过一天,就过了成千上万这样的刹那。我们要怎样过自己所余不多的日子呢?我们要把它们全花在“人生是多么可怕”的念头上吗?像这样的念头甚至不是真实的。我们无从避免这样的念头,但是起码我们可以觉察自己正在想着它们,而不至于沉溺其中。当我们能够和自己的痛苦——念头以及身体的知觉——一同打坐时,痛苦就会转化成宇宙意识,它就会变成快乐了。
史蒂芬.拉维说过:我们生命的重点是去实践我们的因缘,也就是与生命和解。这表示要从我们小我的、分离开来的、受限制的“我要”所产生的痛苦中痊愈,变的坦然与开朗。我们生命的重点就是要成为这种坦然开朗、快乐的本身。而快乐包含了苦难和开心,包含了一切的现实。像这样的痊愈就是我们生命的意义。当我和自己的痛苦和解的时候,甚至连想都不用想,我同时也治愈了你。修行是要发现“我” 的痛苦就是“我们”的痛苦。
话说回来,我们是无法终止自己的人际关系的。我们可以离家出走、可以离婚,却不能把一个关系终止。当我们自以为可以结束一个关系之际,所有的人都会痛苦。我们不能结束与自己子女之间的关系, 我们甚至不能终止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之间的关系。要真正终止一个关系,我们就需要与他人分离开来,而这样做并不是我们的本性, 因此我们永远也无法做到。当我们尝试和他人分开来的时候,万物都在痛苦。
如同史蒂芬.拉维所说,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要与生命和解,要与自已的痛苦和解,也要与整个世界的痛苦和解,对我们每个人而言,这个痊愈的过程都会不一样,不过,基本的目的却都相同。
我们必须听见这个真理,必须千千万万次地记住它。要从事这个工作,我们就必须和我们社会的潮流反方向而行。我们社会的潮流告诉我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日常的修行、参加禅修、和禅学中心保持联络,都能帮助我们从事这个工作,这个与自己生命和解的工作,认清自己即使在此刻也已经到达了“应许之地”。
修行即付出
真正的修行跟付出有关。不过,这点很容易被误解,所以我们对它必须特别地小心谨慎,我最近读了一本书,作者是一位人称“和平朝圣者”的妇女。她在三十年中,背着简单的随身衣物,走过两万五千多英里,作为和平的见证。她的书显示出她是真正了解修行的人。她把修行描述得非常简单:我们若是想要快乐,就必须付出、付出、再付出。我们大部分人却只想获得、获得、再获得。作为人类,我们就是会如此。
这位和平朝圣者历经多年艰辛的训练才转化了自己的人生,对她而言,她的训练就是去完全地付出。这句话听来十分美妙——如果我们能够正确地了解它的意思。初学学生通常对禅修会带有以自我为中心的观念:“我要修行,好让自己开悟。”“我要修行,好使自己平静。”“我要修行,好让自己变成一个整合的人。”但是,修行的重心却是付出、付出、再付出。假如我们把这句话当成一个新的理想来接收,那么我们就还是错了。付出并不是一种念头,我们也不能抱着想要得到回报的期望去付出。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把付出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动机搞混,直到我们的修行非常坚固之前,我们就是会这样做。
我们必须问问自己:“付出是什么?”只是这个问题就能让我们忙上好几年。举例而言:我们应不应该不管别人的要求是什么都满足他们呢?有些时候是应该,有些时候是不应该;有些时候我们需要说不行,有些时候我们又需要避开来。
没有一个固定的公式,因此我们就一定会失误——没有关系,我们就去修行自己行为所造成的结果。这个过程是很耗时的,也许经过许多年以后,我们就可以抓住付出的本质了。有个住在日本的禅师,要求新来的学生在跟他作任何探究以前,自己先修行个十年,等十年以后,学生回来,他又要求他们再去打坐个十年。虽然这并不是我个人的教学方式,那位禅师却是蛮有道理的,要发觉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是需要花很长时间的。
上个礼拜,我接到两个电话,都是要求我给他们有关修行的忠告的。其中一个说她有个朋友获得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灵性体验,她需要一本可以把朋友纠正过来的好书。另外一个在半夜一点半钟左右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读了一本有关开悟的绝妙好书,觉得自己的修行似乎没有开悟,因此要求我帮他想出原因来。我告诉他:半夜三更打电话给别人不是一个好主意。他说:“噢,现在已经半夜了?
开悟是一种在每个当下都能完全付出的能力。它不是得到什么伟大的体验,这种体验可能会发生,然而它们并不会造就一个开悟的人生。我们必须问自己:“在这一瞬间,付出的意义是什么呢?”比方说:当电话响的时候,我们该怎么付出?当我们做需要体力的工作时——清扫、煮饭、油漆——完全付出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虽然我们无法用思考把自己变成一个能够完全付出的人,我们却可以留心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没有完全付出。我们会把自我中心的动机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而修行可以帮助我们觉察自己是多么的自我中心。事实是:在每一瞬间,我们就是我们的样子,我们需要去体验这点,需要知道自己的念头和身体的感觉。我们无法强迫自己变为某一种人,我们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就是我们修行中最大的一个陷阱了。但是我们可以留意到自己的懒惰、不宽容、坏心眼以及自己会耍弄的其它把戏。当我们觉察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时,一切就会开始慢慢转化——就像我的许多学生一样,看来真是令人惊喜。当这种转化发生的时候,仁慈和付出就会扩展。这些就是我们修行所需要做的。不是去制造一个新的理想:“我应该付出,可是我不想在今天下午去探望他。”我们只需采取适当的行动,然后体验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请大家:付出、付出、再付出,修行.修行、再修行。这就是开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