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虎而骑虎难下

 

　　突袭，猛扑，死死地咬住羚羊的脖子，“国泰”后脚支撑着，身体腾空，这个姿态惊心动魄地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羚羊轰然倒下——这是两只虎11天来的第一顿饭。

 

　　像老虎那样去恋爱 像老虎那样去战斗

 

　　作为百兽之王，一只老虎，怎样能成功地抓到一只鸡？

 

　　“今天国泰抱着鸡，帮鸡梳理身上的羽毛，鸡也老实乖乖地躺在国泰的怀里非常听话。”这段写于南非的观察日记让我们感受到百兽之王的悲哀。

 

　　极濒危动物中国虎 (华南虎) 的动物园生活已持续了十代，存世不过60多只。

 

　　2003年8月21日，本报曾报道《全莉：美女救野兽》，彼时，民间人士全莉和中国国家林业局的拯救中国虎合作计划刚刚开始，一公一母两只小虎崽“希望”和“国泰”正要前去非洲接受野化训练。其后，2004年10月，另一对虎崽公虎“虎伍兹”和母虎“麦当娜”也远赴非洲。

 

　　不幸的是和“国泰”配对的“希望”于2005年8月25日意外死亡。2007年4月23日，一只公虎327号从苏州出发赶往非洲，替补做“国泰”的“丈夫”。

 

　　中国虎能否在非洲学会野外生存？能否诞出爱情结晶第一代小虎？小虎能否在非洲旷野重新成为兽之王者？最终能否重归中国山野，复壮种群，大振虎威？

 

　　南方周末记者随行采访，观察中国虎在非洲，生之努力与爱之希望。

 

　　国泰航空CX749号航班缓缓启航，在深沉的黑夜里向着非洲大陆潜行。4月23日的乘客也许谁也没有发现，一头体态庞大的老虎同他们一起登上了飞机。

 

　　“中国虎到南非找爱情”，这只华南虎刚搭上飞机，美国新闻网CNN就以此为标题发出了新闻。

 

　　穿黑白虎纹外衣，一手拎着虎纹手提包，一手拖着虎纹行李箱的中国属虎女子全莉是这件“大件的”、“特殊的行李”的主人。她同时是这起新闻的制造者。她要将这头已经性成熟的公虎带到南非，配送给另一头已经性成熟的中国母虎。

 

　　华南虎，又称中国虎。这种在中国的土地上和中国人相伴相存，并深深植入中国文化肌理的斑斓“大虫”，如今已是笼中困兽，列为世界极濒危物种。其濒危更甚于熊猫。1950年中国曾报告还有四千多只虎，但接着就被当作害虫大规模猎杀，当时谁要是猎杀了老虎，就是为民除害的英雄，直到1980年代左右才开始不准猎杀老虎，并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但这时虎的数量已经非常少了。如今世界上的华南虎总共只有六十多只，它们都是1950-1960年代从野外捉来的6只华南虎的后代。

 

　　中国虎需要到南非出国留学。这是全莉的想法。

 

　　用南非广阔土地让中国虎去占山为王，用南非的野生动物激发中国虎捕猎的本能，用南非的经验让中国虎学会怎样在野外生存，然后再在南非生出自己的第一代小虎，由虎妈妈教会捕猎，让小虎重新成为兽之王者，重归中国山野，大振虎威。

 

　　从人人皆知的武松打虎，到今天的全莉救虎，中国虎和中国人的关系多少有些荒诞，有些让人无法寻味。

 

　　或许，中国虎的命运会因为这次飞行而改变吧。听起来像是一个美丽而简单的童话，但的确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毕竟，中国虎已经有半个多世纪近十代身陷牢笼，它们早已虎威不再，不会捕猎，甚至连一只鸡都不会抓了。

 

　　这只肩负传种使命的华南虎叫“327号”，这个名字表明，它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华南虎。

 

　　亚当初到贵地

 

　　327号的虎舍里放置了两条鸡腿，但它只是嗅了嗅便走开了，突然，在一面墙前它高高地竖起尾巴，快速地将它的尿液喷淋上去——它已经开始占据这块地方了。

 

　　327号华南虎到达位于南非自由省和北开普省之间的菲力普利斯老虎谷时显然已经晕菜了。

 

　　从约翰内斯堡到菲力普利斯老虎谷的五百多公里路程，本来计划用一架小型私人飞机来完成的，没想到，木箱子太大，根本装不进飞机。老虎谷中心主任、南非人皮特将木质外框拆去，只留下内芯的铁笼子，但还是装不进去。以往的两次运输都是老虎的幼崽，这次体长达到2米、体重达到150公斤的327，把以经验丰富著称的皮特难住了。

 

　　当用越野车拉着平板车赶500公里路程到达最终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24日夜里11点40分(南非时间，比北京时间晚6小时)。从23日黎明4点(北京时间)从苏州华南虎基地乘坐卡车出发算起，327已经在狭小黑暗的运输箱里呆了四十多个小时了，这段时间里它只能喝到水而吃不到东西。

 

　　刹那间，黑暗的门洞开，327试着将头探出箱子。来自英国BBC、香港凤凰卫视、南非国家电视台的记者们的照明灯将黑暗的野地照得晃眼，327迟疑了一下，还是一跃跳出了木箱，一视回眸，一对金黄的眼睛在光照下熠熠闪光。

 

　　“啊，多漂亮的老虎！

”记者们发出赞叹，快门响成一片。

 

　　脚下是一连三间的铁栏虎舍。前爪高高地抬起，轻轻地放下，脖子伸得很长，慢慢地嗅每一块地方，从一间虎舍踱步到另一间，迟疑并小心。

 

　　327的到来，不仅引起了人的骚动，黑暗里，三对金黄的眸子也同时注视着这里。几十米外一层电网之隔的老虎营地里，两条大虎蹲伏在那里，往这边张望，它们是母虎“国泰”和公虎“虎伍兹”，“国泰”就是那头人们期望能在将来与327交配的母虎。突然，更远更黑的地方传来老虎的吼叫，粗壮、低沉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心里发颤的力量，那是更远一片老虎营地里母虎“麦当娜”的吼叫，她显然知道这里有事情发生了。

 

　　327的虎舍里放置了两条鸡腿，但它只是嗅了嗅便走开了，突然，在一面墙前它高高地竖起尾巴，快速地将它的尿液喷淋上去。全莉和皮特失声笑了出来，这是性成熟的公虎划地盘的典型动作，这表明它已经开始占据这块地方了。

 

　　“亚当”，“亚当”，全莉在一旁轻轻呼唤着它，学着老虎“噗”“噗”地打着鼻息。“亚当”是全莉悄悄给它的名字，其中包涵的对327的期望显而易见。

 

　　327号是前来替补“希望”做“国泰”的“丈夫”的。

 

　　全莉的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和中国国家林业局的合作项目启动于2003年，前后有两批4只中国虎幼崽来到这里，一对是2003年8月来到这里的公虎“希望”和母虎“国泰”，另一对是2004年10月到来的公虎“虎伍兹”和母虎“麦当娜”。不幸的是和“国泰”配对的希望于2005年8月25日意外死亡。

 

　　当记者们渐渐离去后，黑暗下来的虎舍里，327用前爪抓了几下那张为它准备好的新木床，但它并没有睡在上面，而是慢慢地下来，踱到另一间，一缩身子又钻回了那只运输箱里。

 

　　它是想家吗？想它出生并长大到4岁半的苏州华南虎基地的老家吗？在遥远的南非，只有这个木箱来自中国的苏州，还带着苏州的气味。木箱对于327来说太小了，它的左前额、右耳后和尾部被磨出了三块渗血的伤口，木箱显然不是一个舒适的地方，但一连三天，它都整夜整夜地睡在里面，或者一有人来，它便钻进去不肯出来，就像一个远离家门受尽委屈的男孩子。

 

　　爱上非洲仅仅这么简单

 

　　它开始嗅那根没有剔干净肉的羊腿骨，它开始舔，侧着头用它的大犬齿去啃，它吃得全神贯注，发出很大的嘎嘣嘎嘣的声音。“它喜欢非洲的野味！”

 

　　菲力普利斯老虎谷是个有33000公顷土地的大地方，一条名叫桔黄河的宽大河流将老虎谷分成两半。这是全莉的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为野化中国虎而买下的17个破产农场。一只老虎要在自然野生状态下生存，需要至少15平方公里的土地。她在中国很难找到这样的地方，但是在南非，她能够购买到这大片土地。

 

　　4月底的菲力普利斯的季节正好和中国相反，秋天过去，冬季步步赶来，满野的荒草渐次变得衰黄，天空湛蓝风卷白云翻舞。

 

　　这是一片真正的旷野，平常只有4个人居住：南非人皮特和他的妻子Ronel以及来自中国的张律和沈梅华，他们是一对来自上海的小夫妻，刚刚大学毕业。然后就是4只老虎。

 

　　4月25日清晨，红色霞光披满大地，金黄的草丛中，不时闪现三只老虎黄黑斑斓的身体。清晨是老虎的活跃期，当彩霞退去之时，老虎们就要躲在树丛中睡觉了。

 

　　但是，这个美丽的早晨327没有从它的小木箱里出来，或者它还不能适应南非新的环境，或者它还受着时差的干扰，或者是因为它从来就没有见过真正的大自然。

 

　　9点钟，皮特为327带来了它的南非的第一顿早餐。那是一条新鲜的非洲跳羚的后腿。皮特用刀将皮毛剔去，将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十几只鸡蛋、几勺钙粉和肉搅拌在一起。这是典型的动物园虎的吃法，只不过野生跳羚腿代替了牛肉。

 

　　327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下走出了它的木箱子，几十小时未进食应该是真饿了，它来到了食物前，嗅了嗅，毫无食欲地走开了。谁也没有想到，过了一会它再一次回来，开始嗅那根被人顺手扔下的没有剔干净肉的羊腿骨，它开始舔，侧着头用大犬齿去啃，它吃得全神贯注，发出很大的嘎嘣嘎嘣的声音。

 

　　“它喜欢非洲的野味！”在一旁的全莉和皮特交换了兴奋的眼神。

 

　　20分钟后，羊腿变成了溜光的白骨，而在这以后的一整天里，那一盆蛋钙粉肉搅拌食物一直没有被碰过。

 

　　当天晚上，皮特给它打了一只兔子，这是一只连毛带皮的整尸。兔子在晚上是很难打到的，但皮特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神射手。初到南非菲力普利斯老虎谷的老虎，都会得到一顿野味。皮特把这个叫做“奖励”。不同的老虎体质、性格不同，对待野味的态度也会不同，不同里面有丰富的信息。

 

　　2003年8月公虎“希望”和母虎“国泰”刚来的时候，得到的奖励是珍珠鸡，但它们并不知道这是吃的。国泰抱着鸡又是抓又是咬又是刨，随后又将鸡叼起放到了深草丛中，然后它就再也找不到那只鸡了，转身又到人面前要吃的。而“希望”则知道去咬鸡的脖子，但它咬得非常小心，好像生怕把鸡给咬疼。刚杀死的鸡还没有完全死，一挣扎，倒吓得虎连连后退。

 

　　面对兔子，表现最好的可能要算“虎伍兹”了。当野兔扔给它的时候，它一下抱住野兔，好像抱个宝贝一样，虽然在这之前它刚刚吃过两公斤的肉，当青梅竹马的“麦当娜”想接近它的时候，它突然咆哮起来，吓得“麦当娜”退出一米多远灰溜溜地躺下来。

 

　　这次327表现相当不错，它很快发现这兔子是吃物，叼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开始从兔子的腿开始咬。但问题很快显露出来，虎用来扑食用来打斗用来奔跑的爪子，已经在动物园里荒废了。327不会用自己的两只前爪摁住食物，它急切地嘶咬，但兔子不停地晃，很难撕下来。突然兔子从床缝掉了下去，327急了，用嘴去叼，缝太小，头下不去，用爪去掏，够不着，它在床上转了几个来回，无计可施。其实床不过40厘米高，而兔子不过掉在床里边20多厘米的地上，只要下床稍微匍匐伸爪子就能掏出来。——学会匍匐伸爪子327又花去了半个多小时。这只来之不易的兔子，最后被它吃得只剩下一只兔头，连皮带毛带骨头一丝不留。

 

　　第二天早上，327得到了一整只的连皮带毛的羚羊腿，到了晚上，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白骨。

 

　　第三天，一整只掏去内脏的羚羊尸体被送进了虎笼，一夜之后，整个羚羊也不见了。饱食后的327号坦腹而卧，竟然四肢平平展展地躺在它的床上而不是木箱里。它的头枕着羚羊的两只角，肚子下面压着羚羊的一小截脊椎骨，几根白腿骨散乱地扔着，血迹染得一床都是。看见人进来，327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一只中国虎爱上非洲仅仅这么简单。

 

　　久违了，虎之为虎的骄傲

 

　　它俩都没有享受它们的美食，而是卧下来呼噜呼噜地喘气，直到好久之后才将羚羊拖到草丛深处，接下来的三天里，工作人员再也没有找到它们。

 

　　一只母虎如果忘记了如何捕猎生存，或者根本就没有机会捕猎，那么它的儿女也将不会捕猎。

 

　　中国虎在非洲留学的方案是南非匹兰斯博格国家动物园的大型食肉动物专家凡代克设计的，他一直从事非洲狮的野化与重引进工作。他给出的方案有三个：一是让华南虎自己恢复自己，也就是给出一个野生的环境，希望在环境的刺激下能够恢复野性；二是用狮子作为母亲来教小虎进行捕猎；第三是采取肯尼亚对待孤儿狮子的做法，用人来代替母亲的角色教它们打猎。

 

　　华南虎采取的是第一方案。

 

　　它们的第一课是怎样成功地抓到一只鸡。

 

　　“2004年1月，‘国泰’成功地在一个小笼舍里抓到了一只5公斤的大公鸡，但是鸡两次都从它的爪下挣扎着跑掉了，最后一次国泰将这只狡猾的鸡抓住用它的肚子压住，鸡才没有再逃脱，然后国泰将鸡叼到水槽用水淹死它。”

 

　　“昨晚‘希望’又没有抓到他的鸡，今天下午鸡就还在草丛里面寻找食物，但国泰和希望居然和鸡和睦相处，并赶着鸡在草地上玩。鸡走累了趴在草从里面休息，老虎也趴下来休息，鸡开始活动，老虎也始跟在鸡的后面，它们不时地敲打着鸡，使得鸡发出咯咯的叫声。”

 

　　“今天国泰抱着鸡，帮鸡梳理身上的羽毛，鸡也老实乖乖地躺在国泰的怀里非常听话。”

 

　　这些写于南非的观察日记让我们感受到百兽之王的悲哀。 当“希望”和“国泰”、“虎伍兹”和“麦当娜”长到1岁半的时候，它们已经从追着羚羊玩到试图去捕猎了。但是从追逐到有效到捕到羚羊再到准确地致死，其间又有很长的路。

 

　　非洲的羚羊遇到中国的老虎应该是旷野上的一幕奇特的景观，这片从来没有老虎的土地上的羚羊不知道老虎为何物，竟然和老虎近距离地两两对视，甚至用它的角向老虎挑衅。而老虎毕竟是老虎，“希望”和“国泰”在被饿11天之后，终于抓到了第一只非洲白面大羚羊！

 

　　一开始，当见到白面大羚羊的时候，“希望”和“国泰”立即以猎豹的速度奔跑在一片开阔地，但很快它们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它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速度上远远不是羚羊的对手；第二天它们只有慢跑了，因为实在跑不动了，第三天它们只能慢行了，它们的爪子被坚硬的砾石磨疼了。

 

　　速度并非老虎的强项，老虎本应潜伏，然后突袭。“它们仍然坚持用猎豹策略，有时，希望几乎快要追捕到其中一只羚羊了，但是它没有足够的速度和能量去完成追捕。两只虎都看起来非常疲惫和困惑。”(老虎日记)

 

　　随后的日子里它们不得不调整策略耐心等待，然后一起合作来完成猎杀。它们开始试着潜行并利用灌木丛的掩护慢慢地靠近那两只羚羊。但是，它们缺少耐心跳出来得太着急了，或者根本就不会掌握出击的时机，两只羚羊又飞快逃走了。有一次，“国泰”甚至把一只羚羊追进了“希望”躺着的灌木丛，但突然而至的羚羊倒把“希望”吓了一大跳，羚羊又逃走了。

 

　　在自己抓到羚羊之前，老虎们不再会得到人给它们的食物，尽管它们又累又饿，但必须继续追逐羚羊。现在它们领悟到利用灌木丛和树来做隐蔽，领悟到它们需要在河边长时间地埋伏，在和羚羊近距离的对峙中，必须抓住最佳的出击时机。

 

　　在捕猎的第十一天，当一只羚羊走向河边的时候，“国泰”和“希望”突然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突袭，猛扑，然后死死地咬住羚羊的脖子，羚羊挺起身子不肯倒下并拼命挣扎，“国泰”后脚支撑着，身体腾空，紧咬住致命处。仿佛是定格了一般，这个姿态惊心动魄地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羚羊轰然倒下。

 

　　这是两只虎11天来的第一顿饭，这是无数次失败后的第一次成功，也是华南虎半个世纪以来创下的一个奇迹，它们终于在大自然里找到了久久不见了的、虎之为虎的骄傲和尊严。

 

　　它俩都没有享受它们的美食，而是卧下来呼噜呼噜地喘气，直到好久之后才将羚羊拖到草丛深处，接下来的三天里，工作人员再也没有找到它们。

 

　　327能否征服“国泰”？

 

　　“国泰”已经成长为一名最优秀的猎手，它身上的野性远远大于327。老虎的世界，公虎是征服者，327能否征服“国泰”？

 

　　然而，这些激动人心的学习都与327无关。它已经是一只大老虎了，它的学习能力已经大大不如从小学习的虎崽们了，况且，它的任务就是配种，为华南虎留下更多的后代。

 

　　327是一只喜欢人陪着的老虎，当你向它“噗噗”地打鼻息的时候，它会“噗噗”地回应。当你把手贴近铁笼，它会把鼻子贴上来蹭啊蹭。但当你和它双目对视的时候，它的双眸里会突然之间闪出惊惧和怀疑，仿佛深藏的基因里冒出了被人类虏杀的记忆，它的眼睛立即躲向别处，弓身后跳几步，悻悻地走开。

 

　　“国泰”已经成长为一名最优秀的猎手，它身上的野性远远大于327。老虎的世界，公虎是征服者，327能否征服“国泰”？

 

　　实际上，在327到来之前，老虎谷的三只老虎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微妙。“国泰”早已躁动不安，它已经感受到血液里的火焰的撩拔与烧烤，她和公虎“虎伍兹”、母虎“麦当娜”的关系近不得离不得，就像电视剧里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三角关系”，暗中较劲，悄悄地争风吃醋。

 

　　公虎“希望”的死打乱了老虎谷的平静。这头已经学会了捕猎的老虎，从身上长金钱癣掉毛，到拉肚，到突然之间的衰竭死亡，让人连救的时间都没有。解剖的结果是肺炎加心脏衰竭，人们发现它的心脏的大小甚至只有一只非洲白面大羚羊的一半大。这也许是多年来华南虎近亲交配的结果。

 

　　“国泰”与“希望”一起被送到南非，它们被定为未来可交配的一对。在过去的两年里，“国泰”与“希望”从未分开过，“国泰”作为两只虎中较大的一只，总会很照顾“希望”。有一次“希望”被狒狒咬伤之后，是“国泰”鼓励“希望”从治疗营地再一次回到大营地中。而在它们捕猎时总是“国泰”当先，“希望”一旁协助。“希望”死后，“国泰”表现出了典型的抑郁情绪，长时间地踱步，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声音咆哮，食欲不佳。几个星期后，“国泰”就频繁地以尿渍作记号，在地上翻滚，咳嗽式地吼叫，它已经性成熟，并准备好交配了！

 

　　为了安慰“国泰”，老虎谷决定将“虎伍兹”和“国泰”放在一起，2005年10月26日，“国泰”与“虎伍兹”之间的门打开了，这是两只老虎第一次在一起，再加上老虎独来独往的本性，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激烈打斗，工作人员提心吊胆地盯着。

 

　　“虎伍兹”信心十足地走进了“国泰”的营地，它的样子似乎在显示作为一只公虎的全部尊严，但没想到它遇到了一只凶狠的母老虎。“国泰”并不接近“虎伍兹”，只是眼睛盯着它围着它绕圈，一圈又一圈，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让这个简单的绕圈变成一种残酷的折磨，“虎伍兹”一下躺在地上，将肚皮朝天亮出来，这是一只老虎向另一只老虎表示臣服的仪式。

 

　　“虎伍兹”当时毕竟只有2岁大，小“国泰”1岁，它还不懂“爱情”。

 

　　但是随着“麦当娜”和“虎伍兹”的成熟，三只老虎的关系开始复杂起来。

 

　　2006年10月，“虎伍兹”突然从后面爬到了“麦当娜”的身上，咬住它的脖子并发出低吼声，不幸的是它把位置搞错了，骑在了“麦当娜”的腰上。但是当“国泰”蹲伏在地上，希望“虎伍兹”上去的时候，“虎伍兹”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平日里“国泰”总是耀武扬威让“虎伍兹”亮出肚皮，现在它搞不懂这只母老虎为什么会露出温柔相。

 

　　老虎谷0.5公顷营地和9公顷营地之间的大门边，有一根铁柱成了“国泰”和“麦当娜”争夺地盘的标志物。一分钟前“国泰”刚在上面留下尿液记号，麦当娜就大为不悦，它要用它的尿液把“国泰”的气味覆盖掉。你来我往，于是那根柱子变得油光瓦亮，充满了老虎的骚味。公虎“虎伍兹”在两只母虎的明争暗斗之间懵懵懂懂，一副不解风情的青涩。

 

　　于是就有了327的出现。

 

　　从血缘上来讲，327号是“国泰”的表亲。“国泰”和327的近交系数为0.3，这个数字已经显示了比较高的近亲血缘关系。

 

　　以往的经验表明，老虎会因为人为的地点的迁移、空气的污染、汽车的嘈杂或者食物等等因素的影响，而拒绝发情、交配。有时候就是交配了也不怀孕。2006年苏州华南虎基地有5对华南虎有交配行为，但结果是一只都没有怀孕！

 

　　327号已经有过交配行为，但却没有使母虎怀孕，它在非洲能如人所愿，留下自己的后代吗？

 

　　在327号到达的第三天，老虎谷的工作人员将与“国泰”呆在一起的“虎伍兹”诱开，放入了另一个营地。现在“国泰”与327可以仅隔一网看到对方，以这样的方式“培养感情”3-6个月后，人们会试着让它们呆在一起。而目前谁也没有把握两只老虎会不会发生“爱情”。

 

　　全莉的“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期望，这场爱情是场了不起的爱情，是场有美好结果的爱情，还期望327和“国泰”爱的结晶能在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回国，在开幕式上游行一圈。

 

　　更期望，它们的后代，能够回到中国的山野，自由自在地快乐地生活。

 

　　在南方周末记者离开的那一天，327第一次出了铁笼子，踏上了南非的土地，它被野草扎得生疼，一会一下地甩爪子，工作人员把它关了回去，它又着急地踱步，眼巴巴望向外面的旷野。

 

　　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动物园中的虎将在2010年全部灭绝。如果一个野生物种仅仅在圈养条件下还存活着，那么在生物学上这个物种还是灭绝了。

 

　　“什么都不做，中国虎注定要灭绝，还不如做点什么，也许能够成功呢。”

 

　　英国BBC新闻在介绍中国华南虎的时候曾说，这是一种比外星人还难见到的动物。虽然中国方面没有正式承认过野生华南虎的灭绝，但在近30年的时间长度里，科学家们再也没有在中国的野外找到过华南虎。

 

　　华南虎被认为是世界上所有老虎祖先的直系后裔，在虎的八个亚种中，华南虎的头骨形态与祖先虎的头骨形态最为接近，并且华南虎仅生活在中国，所以华南虎又称中国虎(在中国东北地区亦有分布东北虎实际是西伯利亚虎)。

 

　　1990年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WWF)和中国国家林业局联合进行了一个野生华南虎调查。在这次调查中著名的美国猫科动物博士盖瑞·科勒科勒博士认为，华南虎野外可能只有10-30只了。他的报告起到了双重作用，国际上一些野生动物保护组织据此认为华南虎注定要灭绝，不值得救了，不如把钱给其他老虎亚种比如西伯利亚虎，从此华南虎从濒危目录上一笔抹消再不被提起。而在中国国内引发的是自发的救虎活动，并最后成为政府大规模的救虎行为。

 

　　现在中国动物园里的六十多只华南虎都是1950年代野外捕捉的6只虎的后代，它们已经近亲繁殖了10代，越往后近亲繁殖的系数将越高。有专家认为，近亲繁殖对这个老虎种群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危害。因为长期的动物园生活和没有新鲜血液，这些虎出现体质下降、繁殖率低、野性丧失等等问题，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动物园中的虎将在2010年全部灭绝。就算是动物园里的虎能够继续繁衍下去，也只能说人类保留下了一个物种而已。如果一个野生物种仅仅在圈养条件下还存活着，那么在生物学上这个物种还是灭绝了。

 

　　苏州华南虎基地老专家黄恭情被人称作“华南虎之父”。在他看来，近亲繁殖并不可怕。世界上有许多动物都是只剩下几只，但后来却成功地复壮种群。比如鴸鹮就是由29只繁衍为现在的上千只，麋鹿由18头繁殖到现在的上万头，非洲猎豹也是由仅剩下的6头繁衍下来的。

 

　　对于华南虎现在遭遇到数量瓶颈，美国猫科动物专家盖瑞·科勒博士认为，如果能繁殖很多，有害基因就被淘汰了，好的就留下来了，但是如果不尽快打破这个瓶颈状态，那么状况就不容乐观。

 

　　苏州华南虎基地的很多虎崽都是黄恭情喂养大的。这位“华南虎之父”说他实际上就是一个“华南虎保姆”。他说人所能做的只能是好好地侍候它们，让它们吃好、喝好，保证营养身体健壮，它们才能多生小虎。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人能够想到的几乎全部为华南虎做到了，它们能吃到最好的牛肉、鸡肉，按时按量供给，鸡蛋、钙粉等增强体质的东西也都用到了，并且它们还得到了最好的医疗条件，但是这两年小虎出生却难如人意。

 

　　老虎的发情和交配很难受到人的控制和干预。老虎发情长达十四五天，它不会像大熊猫那样发情后即排卵，让人类用人工控制的方式完成大熊猫的繁衍。黄恭情介绍，美国物种保护委员会人工繁育组主席希尔曾经试验过，人工为老虎授精的成功率只有1%。当一只老虎没有性欲的时候，人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这60只动物园老虎也并不是都能参与繁殖的，还有一部分老弱病残，能繁殖的大约在30只左右，数量太小。

 

　　全莉，在美国获得了沃顿商学院的MBA文凭，后来成为时装界古驰品牌的认证官，嫁了一个银行家丈夫，1999年回国偶然从国家林业局一位官员那里得知华南虎特别需要帮助，从此和国家林业局合作，走上了美女救野兽之路。

 

　　她于2000年在英国和美国创立了“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并在南非购置了33000公顷土地。她的设想是将中国动物园里的中国虎幼崽送到南非野化，然后再送回中国为这些野化老虎特选的保留地，从而拯救这一濒临灭绝的物种。

 

　　她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在中国能够形成像非洲国家动物园那样模式的中国虎保护基地，由虎这样的“旗舰”动物引领，重建自然状态下的动物、植物、人类的“金字塔”食物链系统。她把这个称为“中国虎保护模式”。

 

　　一只虎在自然界生存，至少需要15平方公里的土地，多的达几百平方公里。老虎高居野生动物食物链的顶端，一只虎大约需要有上百只鹿、上百只羚羊、上百只野猪的存在才能保证它的猎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野生环境如果没有大型食肉动物的存在，这个生物链条是不完整的，或者是被破坏掉了的。所以保护老虎是保护其他物种的生态环境，老虎活得好，羚羊才能活得更好。

 

　　按照计划，非洲野化后的中国虎最终还是要回到中国，并在中国的老虎保留地里进行再一次适应中国环境的野化训练，最终自己在野外生存下去。非洲是丘陵平原，而中国的老虎保留地是高山密林，生存方式会有不同，捕猎的动物也会不同。

 

　　国家林业局对全莉的构想给予了大力的支持，2002年11月，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和国家林业局野生动植物研发中心签署了一项协议，这个协议的最终目的是在2008年将野化成功的中国虎引入中国的野外。

 

　　在中国虎前往南非野化的同时，2003年11月，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和国家林业局组织了第一批由中外知名生态学家组成的考察组，对中国4个省的10个地区进行生态考察，为中国虎选择保留地。2004年再一次的考察之后，江西资溪和湖南浏阳成为候选，2006年国家林业局正式批准这两个地方作为中国虎先锋保留地，并开始为第一个中国虎先锋保留地募集资金，寻找投资人和赞助伙伴。

 

　　接下来的工作是将保留地里的居民迁出，人为虎的到来腾出地盘，但目前这一工作因为资金等问题还没有正式展开。

 

　　如果失败了，又能失去什么呢？全莉说，顶多是一些精力一些资金。“每当有人对我的行为表示怀疑的时候，我就说，什么都不做，中国虎注定要灭绝，还不如做点什么，也许能够成功呢。”

 

　　可能我是一个中国人，道路就走得非常坎坷。在西方，你去谈野生动物保护，得到的可能是疑问或不信任，有的人会翻老账，提起中国曾经鼓励打虎，或用虎作药材的历史，或拒绝听你说

 

　　全莉为拯救华南虎投入的资金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算

 

　　我相信人与虎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我过去对虎的了解是数据上的。到了非洲之后，和虎有了进一步的亲近，每天观察它们，发现每一只虎都不同，身上的斑纹不同，性情也不同，身体的机能不同，智商也不同。

 

　　我现在是骑虎难下。最初只是想帮点忙，但要这样大的投入却没有想到。

 

　　但我不后悔做了这件事，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为了谋生而在做事，我可以说是为了理想干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是幸福的。

 

　　我们在世界上是一个小的基金会，是在做一个有雄厚资金的大组织都难以做到的事情， WWF(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一年会得到5亿美元的收入。

 

　　世界上有很多救虎的组织，基本上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他们会把我当做募集资金的竞争对手。一些环境组织认为华南虎早已灭绝不值得救了。一提华南虎等于又跳出来一只虎，这就会打破平衡，和他们原有的虎项目形成一个竞争。

 

　　然后是到南非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停地受骗，资金被偷窃。我们用珍珠鸡训练老虎捕猎，被动物福利组织指责损害了动物福利，并将我们告上法庭，到现在这个官司还在进行当中。

 

　　如何捉到活鸡，是老虎谷设置的野生训练科目之一

 

　　基金会找钱并不容易

 

　　我一开始很天真，以为成立一个救虎的基金，很容易募集到资金。这个基金成立时，我的一个朋友捐助了5000英镑，我拿出自己的10万美元积蓄，我的丈夫也赞助了我10万美元，1999年在英国建立了基金。但后来我才知道，募集资金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我们得到认可和支持是在做出点成绩后。人家看到我们真的是为了救中国虎，才对我们有了信任，然后再靠朋友介绍朋友，朋友的朋友帮忙，才将拯救华南虎的事在世界上一定范围内推开。

 

　　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和南非的一个英国自然保护组织开了募捐晚会，得到的善款两家平分。也是朋友的朋友帮忙，我见到了香港慈善家邓永锵先生，他为华南虎举行了募捐晚宴，募集了5万英镑。我们用这个钱在南非建立了邓永锵中国虎繁育中心，给虎建好了产房。成龙和杨紫琼成为中国虎的形象大使，这都是朋友的朋友帮忙引荐的。让我感动的是，好莱坞的明星们出面做这样的事往往是要付费的，但成龙、杨紫琼是无偿的，而且每一次参加活动他们都自己前往。

 

　　可能我是一个中国人，道路就走得非常坎坷。在西方，你去谈野生动物保护，得到的可能是疑问或不信任，有的人会翻老账，提起中国曾经鼓励打虎，或用虎作药材的历史，或拒绝听你说。

 

　　撒过尿的树干，是这只华南虎的地盘标志

 

　　动物给自己挣钱的模式

 

　　到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投入了1000万美元。开始时，我丈夫也不是特别支持，野生动物保护基本上是一个无底洞，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有限，让他转变的是中国政府愿意为中国虎建立保留地，这样可以建立一个带动中国野生动物保护的模式，并且这个模式是可复制的，今后进行野生动物保护就不是只投入而没有产出。我们这个模式就是华南虎进行野化复壮后，回到保留地?熏由虎这样的动物引领，重建自然状态下的动物、植物、人类的“金字塔”食物链系统。

 

　　我们出了保留地考察的资金，并和中国林业部门协商，由我们投入100万美元的保留地建设启动资金，于是我丈夫决定在南非买下土地，作为老虎野化的基地。

 

　　如果这个模式在中国实现，那对于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是一个非常大的改进。目前保留地的选址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工作是将保留地中的人口迁移出去，这需要得到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我希望这项工作尽快进行，让华南虎有家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