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姥爷

　　始终想写点文字纪念过世的姥爷，可又颇踌躇，但愿姥爷不会怪我的吧，一如在世时对我那般慈爱。

　　姥爷多半辈子生活在偏僻的农村，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却很有见识，人虽精明待人却很宽厚，深得乡邻敬重，谁家有什么大事都以能邀请到姥爷为荣。姥爷是长子，兄弟六个，还有个妹妹，在家族里姥爷是当家人，那时候日子过得很兴旺，姥爷还雇佣了很多人，除了种地还贩卖牛马什么的，后来据说划定成分的时候，按照当时情况应该给姥爷定为地主，但因为姥爷待下人非但不苛刻，还经常接济他们，口碑很好，再加之姥爷早有预感，散了一些钱，就定为中农了，也没挨过批斗。姥爷长期生活在农村，从外貌上却看不出多少痕迹，相反却长得挺拔，很仙风道骨的感觉，甚至在气质上丝毫不亚于大学教授。姥爷还非常爱干净，双手整洁，指甲剪得齐整。但姥爷的传统思想也很严重，有时在地上走了几圈也不去喝水，刚一坐下就说口渴，自己却不动，我姥姥一听就跟接到命令一般，无论干什么都要先放下，迈着小脚颠颠的去倒水，引得我妈妈时常唠叨姥爷，姥爷也只是笑，下次照旧。

　　第一次引起我对姥爷的好奇是在我六岁的时候，那年妈妈放暑假带着我去姥爷家。中午的时候，大人们都在屋里忙乎着说话做饭，我和老姨家的姐妹还有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在大院里玩得正欢，你追我跑的，忘记了是谁在后面追我，不知怎么姥爷家的一个仓房没锁，我收不住脚竟然一个趔趄闪进了仓房，一屁股坐在仓房地上，我吓一跳，仓房门随即关上，强烈的阳光从门的缝隙直射在我的脸上。我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眼睛为了回避阳光下意识向上抬起……天啊，那是什么？我竟然看见仓房里侧的屋角悬挂着一堆动物，顺溜溜的，黄色的皮毛，从头到尾都有，七八个的样子，看起来比猫大一些，我站起来向上摸，根本够不到。我突然觉得周围很安静，心中有点害怕，赶紧推门跑了出来，前后几分钟的时间，但是仓房中的一幕却深刻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等我慢慢大了以后，我曾询问过妈妈，妈妈只是说姥爷很厉害，大家都知道姥爷和常人不太一样，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能说出究竟，因为姥爷不允许家人说这些事，也不允许问，家人也只能从身边发生的事感受到姥爷的不同寻常。

　　妈妈说姥爷所在的村子曾经有人死后借气还魂，这在东北俗称“诈尸”，搅得人心不安，那家人找人没镇住，后来还是我姥爷去了之后，一道符拍下去，那“诈尸”立马消停了，然后顺利下葬。那时候在农村有不少以骗人钱财为目的装神弄鬼的，真假难辨，但是姥爷只要去走一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便大多无影无踪了。每每令家人欣慰的是，姥爷做这些事从不收人钱财，纯粹是帮忙。

　　姥爷有一子三女，我妈妈排行中间，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妹。大舅少时有一怪病，白天都好好的，每逢晚上十二点左右，却在睡梦中大叫一声然后就昏死过去，家族的人都急得不行，去医院也看不出什么，姥爷却很从容。终于在一晚，在听到大舅大喊一声后，姥爷早有准备一个箭步就冲出了房门，屋里姥姥抱着大舅又是喊又是掐大舅的人中穴，这次大舅没有昏死过去，只是等着茫然的眼睛不说话。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姥爷进屋了，手里提个铁笼子，笼子上面罩着一块布，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姥姥恼怒地怪他出去那么久不管孩子，姥爷笑眯眯地说：“我就是为了抢儿子才出去的，这下你放心吧，以后再不会有事了。”姥姥半信半疑，看看怀里的大舅倒是很好。

　　“笼子里是什么？”姥姥问。

　　“你们谁也不许掀开这笼子！”姥爷气色凝重的对姥姥说，“明早我就送走他，他和咱儿子前世有师徒之缘，今世仍念念不忘总要带走咱儿子去继续修炼，可是，我又怎么能舍得呢，唉……”姥姥听得目瞪口呆，赶紧点了点头。第二天凌晨，姥爷就急匆匆地拎着铁笼子出去了，究竟去了哪里，把笼子里的“他”怎么安置的就没人知道了，家里人知道的只是大舅从此那怪病就好了，再也没犯过。大舅今年已经78岁了，在70岁左右竟然又新生了一头黑发。

　　我妈妈小时候就出去在亲戚家读书，晚上睡觉总看见黑乎乎的黑影压向自己，自己心里清楚却丝毫动弹不得，这情况我觉得类似于俗话说的“鬼压床”和梦魇。那时妈妈每晚睡觉都磨牙，那声音据说听到的人都吓得慌。这事也是被我姥爷给解决的，妈妈说不知姥爷从哪里给她带回来一个法事上供的馒头，还是供尖的，上面有着印记，姥爷叫妈妈躲在门后把馒头吃掉，不许说话也不许让人看到，奇怪得很，妈妈说从那以后晚上睡觉再也不磨牙了，也不害怕睡觉会梦魇了。

　　姥爷每年都要离开家一些天，时间可长可短，不知怎么就结拜了两个兄弟，这两人都是道上高手。我父母恋爱后，我爸爸第一次登门，姥爷就非常满意，宴请亲朋，姥爷的这俩结拜兄弟也在，其中外号“大罗镜”的当场指出我爸爸胸前有三颗红痦子，隐含贵气，可化凶为吉，我爸爸自己都没在意，后一验证，果如是。姥爷每年也都有几次不吃不喝睡上一天两天，叫他人不要打扰，姥姥说他是“过阴”，一次醒来后，神色忧郁地告诉家人，邻居老X头要死了，家人不信，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外面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老X头果真去世了。 姥爷的父母是佛教居士，常年吃斋，在对待女儿的婚事上有了分歧，我的太姥和姥爷都不同意，太姥爷却就这么决定了。我妈妈的姑姑成亲那天凌晨，太姥爷喊太姥起床，当时太姥怀里还搂着年幼的六姥爷，太姥对太姥爷不愉快地说：“到底把女儿许给那家了，你就高兴了？先给我倒碗热水。”姥姥在旁怕两位老人在这大喜的日子生气，赶紧应了一声去倒水，太姥爷也憨笑了两声出去了，等姥姥倒水递到炕前，喊了几声太姥也不见反应，近前一看太姥已经死了！六姥爷还在太姥右侧怀里呼呼大睡呢。丧事的突然来临。让家里一下乱开了锅，妈妈的姑姑说什么也不上车了，太姥爷不愿失信于人，硬逼着姥爷去送妹妹结婚，他在家里处理丧事。当时正值北方冬季，妈妈的姑姑坐在车上，胸前新嫁衣浸满了泪水，冻成了硬硬的冰沱，按照既定的路线，在第一个拐弯处，车轮突然掉了下来，于是又重新换车，路上还出了几件事，但我记不清楚了，当车终于停在妈妈的姑父家门前时，姥爷突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抓住他妹夫的衣领，抬手指着房顶上：“说！是谁摆的阵？是谁？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谁这么害我们？”妈妈的姑父脸都吓青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姥爷回身对妹妹说：“不许下车！咱不嫁给他家，他家找人摆阵方死了咱妈！”话音一落，全场目瞪口呆，男方的亲朋赶紧上前打圆场，姥爷气得两眼通红，一个劲追问到底是谁做了手脚，男方的父母吞吐了半天，方说出是看两个新人八字不合，请人破解一下，但不知道还会害到女方家人，男方的人拼命解释，姥爷就是不容，理论了很久，直到下午太姥爷托人传话，叫姥爷不要深究，婚礼正常举行，姥爷只好作罢，仪式进行完，姥爷也没吃饭，起身就返家了。妈妈的姑姑婚后也不太幸福，日子过得不富裕，和丈夫也不和美，姥爷经常在物质上资助他们。

　　在我妈妈上中学的时候，大舅夫妇生了一个男孩，这孩子非常聪明，非常漂亮，令全家喜不自胜，特别是姥爷对这个长孙爱极了，给他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出去给他买玩具，还定制皮鞋。但是姥爷高兴的同时也深深的忧虑：这孩子不到两周岁嘴里长了32颗牙齿，按他和俩结拜兄弟的推算，这孩子没扎住根，活不过9岁，若能过此大劫，这孩子定非常人可比。姥爷一再叮嘱家人要看护好孩子，不要让孩子哭泣着头向西北方向睡觉。可是事情偏偏都应在姥爷的话上，一次我二姨回家取东西，正赶上家里只有我大舅妈和这孩子在，舅妈正在呵斥孩子，孩子哭的一塌糊涂，二姨不悦，把孩子拉到身后说：“你去忙吧，我来看孩子，再给他做件新衣服。”舅妈余怒未消，和二姨数落了孩子的一通不是后转身走了，二姨将衣料铺在炕上开始干活，然后和孩子唠磕，不见孩子回答，回头一看孩子竟然睡了，脸上还挂着泪珠，脸色铁青，二姨猛然发晓孩子的头正对着西北方向，吓得一把抱起孩子大声喊他的名字，孩子慢悠悠无精打采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姥爷和家人陆续赶回家，马上将孩子送进了医院，但孩子就是一病不起，辗转换了几家医院，均看不出什么大毛病，转年孩子刚刚8岁就死了。这对家里打击特别大，尤其是姥爷，姥爷每天都到村外埋葬孩子尸体的地方去看望长孙，思念得不行了，无心去做别的事，就在快一个月的时候，姥爷像往常一样陪伴着长孙，默默一个人坐了好久，在起身拍拍尘土转身要离开之际，姥爷忽然听到长孙“咳咳”故意咳嗽了两声，姥爷一下子站住，就听那孩子清晰的说了两句：“你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你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清清楚楚就是长孙的声音，姥爷瞬间无比激动，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回身看看，就这么直勾勾的一口气走到家，对家人说：“孩子不让我去看他了，他要走了”，然后垂下头，半晌不言语。

　　我的老姨一家曾低价买了一处住宅，搬进去后才发现那房子闹鬼，不但经常看到莫名其妙的“人”，我老姨夫竟然被恶鬼欺负，总被恶鬼捉弄和打耳光，脸颊时常是肿着的。姥爷听说后去了，不知怎么收拾的，反正后来没动静了，但是姥爷说那里不好，老姨一家听从姥爷的话，不久就换了地方。

　　等到我上中学的时候，父母就把姥爷和姥姥接到家里了，我和姥爷、姥姥在同一个屋，便于照料他们。记得一次我们那个县城刮龙卷风，将一所小学院内300多年的大树齐腰斩断，我家和学校相邻，大风行至我家没有奔向住宅，却在我家大院半空盘旋，然后从风中下雨似的落下了厚厚一层衣物后，突然改变方向折向别处了。姥爷说一是因为我家能镇住，二是因为临近我家的那教室里面有个孩子是贵人，不然就教室那危房，风刮过去孩子们准会伤亡很大；姥爷不准我们看落在院内的衣物，收拾成一堆后扔出去了。

　　由于姥爷姥姥就在身边，加之我好奇心强，不由得总想起我小时候在姥爷家仓房看到的一幕，便总缠着姥爷问究竟，可姥爷就是不说，还很惊讶我怎么会看到并记得这么清晰。后来一次姥爷感冒，我始终在身边照料，喂姥爷吃饭，等到姥爷痊愈后，不知道是我孝心感动姥爷了，还是姥爷觉得能说了，我和姥爷在操场散步时，姥爷突然对我说：“你不是总好奇我仓房里面挂着的东西吗？我可以告诉你，那都是有点道行但是害人的狐狸和“黄皮子”，各有各的规矩，但是害人不行，被我发现就收了他们。”我大惊：“姥爷，都说那些是惹不得的，要受到报复！”姥爷哈哈大笑：“他们不做虐又怎么能受到这报应？道行的深浅在于能量的大小，人的慧根不同，机缘不同，你要记住无论怎么憎恨别人，都不要刻意去诅咒，你的念力强容易实现愿望，但这样你同时也更容易造业，什么时候灵通也是抵不过业力，因果不会差。”我吃惊地看着姥爷，想不到没文化的姥爷还会说这些。接着姥爷还给我讲了一个奇闻，大意是在他年轻的时候，有一家的女儿被蛇精迷住了，那蛇精幻化成翩翩美男子来和那女子相会，女子想吃什么桌子上就有什么，想穿什么柜子里面就出现什么，女子的家里人渐渐发现了，便请人要驱走蛇精，可是那蛇精很厉害，去降服他的反而被他伤了，邻居有议论他钟爱的女子的，马上身边就会落下一把刀之类的武器；后来女子家人听说过了两道江，蛇精就跟不过去了，于是投奔远方的亲属，谁知蛇精始终不离女子身边，没办法只好回到老家；最后那家人在路上遇到异人，告诉他们某一日天降大雨雷斩蛇精，同时外面要支起大锅，锅内烧沸水，用几种药材点燃后烟熏女子下体，那家人照做，果然一一如异人所言，女子下体被熏后，流出近似胚胎的条块状脏物，被扔到沸腾的大锅里，当时观看者很多。后来那女子结婚了，她的亲侄子还和我妈妈曾是同班同学。 姥爷早就对家人说他活不过我姥姥，在一次睡醒后，对我们说梦见很多人在给他盖房子，很威严阔气的府邸，估计是他快离开我们了。于是仔细叮嘱姥姥很多事情。姥爷的墓地是他和俩结拜兄弟早就选好的，在老家一处大甸子上，我后来上坟见过。姥爷拒绝火化尸体，这也是他不和我们一同搬到城市的主要原因，姥爷去世时88岁，最后吃的是我给买的蛋糕，一想起这个，我心稍慰。

　　姥爷去世后，姥姥多数时间在我家，也常常回忆起姥爷，一次我和姥姥聊天，说起姥爷给我讲的雷斩蛇精的事，没想到姥姥竟然也知道，说当时很多人都知道，挺轰动的，然后姥姥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对我说她怀疑那几个异人就是我姥爷和俩结拜兄弟，当时姥爷恰好不在家，据别人描述的异人模样也和我姥爷相像。尽管我知道姥姥一向崇拜姥爷，可姥姥的话还是吓了我一跳，我无从得知这真相了，姥爷亲口讲给我的这奇闻，难道会和他本人有关？

　　零散的片断，写不尽我对姥爷深深的想念，我知道：无论姥爷是个异人，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那颗穿越时空对世人悲悯的心，永远不会变。